猴子挠痒(三等奖)

作者:醉里笑秋

客厅里持续的电话铃声让妻子火冒三丈,好像被挑战到某种极限。“报丧呀!”妻子掀开被子,腾一下起身,胡乱披了件外衣,趿着毛线织成的鞋子向客厅走去,并抱怨:“早知道电话就装在卧室里了!”冷空气见缝插针地侵袭而来,李智明一个哆嗦,睁开眼睛,嘴角露出诡谲一笑,窗外的桂花树还蒙蒙地缩成一团黑影,轮廓的边上看上去毛茸茸的。显然,天还没亮透。李智明掖好掀起的被子,捂实,然后缩在被窝里艰难地闭上眼睛。其实电话铃一响,自己都听到了。几年来都是这样,家里的电话基本上都是由妻子接听,不过这么早来电话,并持续顽强地鸣叫还是第一次。

“你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世代种田的。”

“种田的呀?”女方好像很失望,说:“那就是说祖辈没有给你留下清代瓷器,战国钱币什么的了。”

男方搓着手极为尴尬地点头,“可以这么说。”接着嘀咕说,“这东西怎么能随便有。”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可以走了,我累了。”

书房里田成听了这些对话不由哑然失笑,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头皮的血管又突突颤动起来,头痛随之而来。田成倍感失落是近几年的事情了,确切的说是女儿上大学开始的,女儿好像一夜间就长大成熟了,身形体态越发象她过世的母亲,性格呢?田成拿捏揣测至今,还是不知道女儿的性格是像自己还是像她母亲,或许是基因变异吧。田成想到这里又嘿嘿笑起来,但头痛让自己不由皱紧了眉头。想想自己生意上春风得意,却拿自己的女儿毫无办法,或许女儿是上帝派下凡间治理自己的捣蛋天使吧。头痛还在持续没有缓解的迹象,田成拧开风油精瓶盖,用食指沾了几滴,胡乱在太阳穴上按压起来。

女儿高考那年,田成兴致勃勃地和女儿商量起报考志愿的事情来。田成介绍说:“外语专业不错,改革开放正酣,这个专业到哪里都很吃香,怎么样,宝贝女儿,你只要考上了外语系,将来老爸送你去外国深造。”

女儿摇头。

“要不金融专业或贸易专业?将来帮老爸打点生意!”

儿女还是摇头。

“其实上师范大学也不错的,将来做个老师,老爸虽然教书没几年,但也是颇受尊重。”

女儿无聊的在纸上不停地画圈,这是女儿不耐烦的征兆,重复的轨迹把纸张切割出一个椭圆形的图案。

田成心头一动,好像这些圆圈暗示着什么轮回,却又无法说清。“做神圣的医生吧,很稳定的职业。”

“哎呀,我自己有选择的啦,肯定给你意外的惊喜。”女儿翘着小嘴进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L大学考古系的录取通知书到来,田成傻了眼,立马感觉到好像有无数具尸体陈列眼前。田成当场气的头皮发麻,接着咆哮起来:“改,马上改第二志愿。”

女儿一吐舌头,说:“爸,我的第二志愿是地质系。”

田成无语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心口一阵绞痛。

这个病一直落到现在,田成还记得女儿上大学时说的话,“爸,我走了,要是寂寞的话,找个女朋友吧,我不介意的。”

女儿毕业了,到底没有去什么考古队上班,田成长出了一口气,至于女儿的收藏爱好,刚开始田成只是以为小女孩头脑发热感到新鲜而已,或许明天后天就厌倦了,当女儿整天把街头巷尾的破碗罐锈铜钱收回家,开始占据家里大量的空间,并整天用放大镜揣摩的时候,田成发现自己对女儿的偏执严重估计不足,女儿的婚姻大事又成了心头病,刚才那场对话是N场相亲对话了吧。

黎明前的静谧总算让交感神经停止了兴奋,梦的入口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坛子,倏下打开坛盖,人就像一片羽毛坠入了深渊。

“喂,二爷好像快不行了。”李智明睁开眼睛的时候,妻子悄无生息坐在床前,伪装的娴静到底没有掩饰好内心的某种期待,眼角的笑意如绽放的花朵。“二爷好像要死了,年纪这么大了,死亡何尝不是种解脱,哎――”

李智明想起了“师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李智明当然不会去责备妻子这种不合时宜的喜悦,倒是因为妻子蹩脚的掩饰让自己嘴角泛起了笑意,至于二爷即将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引起自己太多的伤心,人都是要死的,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的谚语,浅显却深刻。

李智明翻身起床,来到卫生间,开始刷牙,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爬满了红色的虬枝,这都是失眠引起的杰作,这点自己很羡慕妻子,呼啦啦来,咋呼呼去,象个长不大的人,把当天藏在心里瓜儿,缔儿的事抖落出来,上床立马呼呼而睡,那神态像只可爱的小猪,当然,偶尔会发出某些尖叫,是重大发现的那种尖叫。

李智明踅回客厅的时候,妻子正在收拾东西,脑袋和手都埋在衣柜里,问:“你那套黑色西装放哪了?”这是妻子第一次帮自己收拾东西,并且还知道如果要参加葬礼这样的事情穿黑色西装比较合适,但她忘了,那套黑色西装去年挂在阳台上足足有一个星期,最终被风掠走了。李智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健忘还是就马大哈性格,但很显然的是,这种性格会传染人,自己有时候一手揣着钥匙,却到处找钥匙,更别说遥远的事情了。李智明一度认为自己是没有过去的,对于当下的生活状态很知足,健忘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但一些事情要真的忘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穿那套咖啡色的西装吧。”李智明说。

深秋的晨风像把小锯齿,掠在脸上生生的痛,此刻,李智明的额头依旧发热,那是妻子临别时香吻留下的感觉,今天的妻子总是热情有加,亲完了不忘叮嘱说:“我交代得事情别忘了啊。”尽管现实,但直爽中透着可爱,但如果有一天妻子不是这样了,说不定自己就不喜欢了。

露珠被冷空气冻成冰滴,露珠缓慢下坠的过程使冰滴呈椭圆形,晶莹剔透地挂在树丫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更高的树上啁啾,东边高楼的顶上出现彤红的霞光,这种红色在貌似凝固的空气中显得微弱。尽管冷,但李智明很享受这个清晨的清新和缥缈的感觉,如今这些景致随着公交车地移动渐渐模糊。或许到了樟干二爷已经死了,李智明很想让自己悲伤一些,但好像有点勉强,只好从大脑某个角落里寻找关于二爷的信息和樟干的模样。

当浑圆的太阳在晨的蒙胧中分娩而出,“火车站”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人突然忙碌起来,卖茶叶蛋的大婶热情有加,售票员的脸也生动起来。这些繁杂的场景好像在脑海中没有停歇过。

或许这些场景会终生难忘,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混沌小孩,跟着一个叫知识分子的人从遥远的山村来到这里,给予自己印象深刻的是火车上的繁杂和人们奇怪的眼神,好像都聚焦于这具孱弱的躯体上,窥透了他内心的自卑和恐惧,或者认定这是个快病死的小孩,来往的人们都盯着这个小孩然后捂着鼻子而过。

有好心人问知识分子,“你孩子病的可不轻呀。”

知识分子只是微笑,回城的喜悦与迫切让他自始自终都笑容满面,当回城的通知一到,没有做任何留恋或者思考,甚至连行囊都没有收拾,或许在知识分子的眼里,樟干的一切都是代表耻辱,厌恶的,这个一切当然包含我,所以,火车上的整个行程都是以沉默的姿态载着各自的心思前行。对于我来讲,沉默的成分却是迷茫,火车将把自己载往何处,记得走的时候二爷说,“去,回到你亲生的父母身边去,在这里迟早都要短命的。”可当上火车那一刻起,我不知道哪里是我依靠的彼岸。

一下火车,我感觉世界还在随火车摇晃着移动。“要茶叶蛋吗?”一个中年妇女笑容可鞠地问,却吓了我一跳,身体更加剧烈地抖动。“孩子,吃了茶叶蛋就不冷了,不发抖了。”

一处铁路的桥洞下人声鼎沸,听过往的人议论说,“曾经风光无限的一个妓女被奸杀了……”

接下来,知识分子将我带到一个叫桃花巷的地方,在一个用木板搭成的民房前面说:“你的家到了。”

里面走出来两个同样佝偻并且皱纹满面的老人,颤抖着手笨拙地掀开我的衣袖,发现那颗鲜红的痦子后,抱着我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哟――!”

我木讷的像根木桩,感觉一切都是梦里的场景,哪怕知识分子在巷子的尽头消失,也只是以为他从一个共同的梦境里走出,去描绘另一个梦境而已。

李智明西装革履的派头,让同座和对面的几个人拘谨起来,生怕自己的言行不当丢了面子,显然他们是一伙的,霜冻的寒冷,他们都穿着人工纳的布棉鞋。暗红的脸膛,上嘴唇的胡子和鼻毛连在一起,杂乱无章。没坐一会,脚指头被寒冷的空气咬的生生发痛,对面几个人想跺脚,但顾及体面人的存在,脚掌只好轻微的来回划动。这种天生的自卑曾经是自己的影子,李智明讪笑着点点头,并跺动脚说:“好冷呀。”

“是呀,好冷。”这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接着一片跺脚声。他们为李智明加入自己的行列而兴高采烈,也就没有了拘谨,话匣子也打开了。

李智明对面靠窗子的红鼻子中年汉子说:“今年的霜冻真是大,听孩子他娘说,猴子脑龙潭的泉水都结冰了,百年一遇呀。”

“这次回到家第一件事情我就要去龙潭里看看。”挨着李智明而坐的年小一些的汉子语气里透着急不可待,显然,他们外出务工有些日子。

“猴子脑,是樟干村的猴子脑吗?龙潭边有棵大枫树?”李智明突然问。

“是呀,你到过?!”

“何止到过。”李智明好像找到了某个记忆的阀门,并伸手接了对面红鼻子中年汉子的烟,说:“我也去那里的。”

对面中年汉子显然为李智明接自己的烟高兴不已,并非常荣幸地说:“我们和你同路呢。”

田成来到女儿房间,女儿正为自己收到一块翡翠玉石高兴不已,拿着放大镜反复地观看,最后高兴地说:“爸,你看看,做工精细,手感温润,据说是清中期的。”

田成点头说:“好,不错,看样子收获很大呀。”却没有回应,田成发现女儿已经拿着一本《盗墓大全》在揣摩并自言自语地说:“你说这个洛阳铲吧什么时候我去买把回来看看什么样子。”

这番话听得田成心惊肉跳,一个收藏爱好,已经把家弄成了破烂回收站似的,这丫头要是迷上盗墓那还了得,女儿的偏执自己已经有足够的领教。盗墓这档子事和收藏联系起来也不是完全牛马不相及,撇开违法不说,一个女孩子厮混于风高夜黑的荒郊野岭,算个啥回事呢。

田成问:“今天又相亲失败了?”

“知道还问,爸,你知道倪方六吗,听说他对古墓和葬俗很有研究的哦。”

田成的脑门又开始隐隐发涨,但还是说:“其实他们都是我手下很优秀的助手。”

“爸,问你话呢,倪方六知道吗?”

“别说倪方六,倪方七我都不知道。”田成头上的血管开始突突跳动,田成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发现桌子上凳子上都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只好挨着门框坐下来。忍着头痛,环视着乱七八糟的所谓的收藏室,随手拿起刚才那块翡翠玉石端详起来,其实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块玉石并不是真正A货,尽管手感还不错,但成色才是鉴别一块翡翠玉好坏的重要标准,这块翡翠玉只能算抽去了杂质的B货。

“爸准备给你定做一个收藏柜子,专门供你收藏用。”田成突然说。

“啥?!”女儿从书堆里爬出来,一脸迷惑,然后放下书说:“爸,别耍我哦,你以前说只要相亲成功了才给定做的哦。”

“不打赌了,老爸认输了,行不行,爸老了,不干涉你做什么了,其实收藏也蛮好的。”田成眼睛里闪着泪花。

“爸,你怎么了?你并没老呢,我看钟笛阿姨就很喜欢你,证明老爸魅力不减当年哦。”

田成突然说:“这块翡翠玉石不是真正的A货,更不是清中期的,翡翠玉在中国是近代才兴起的玉种。翡翠光靠手感是远远不够的,还要看成色,成色很重要,这块玉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经过处理的,你摇下这块玉,再用放大镜看就会发现里面有些气泡。”

“哈,可恶的老爸,竟然也是行家里手,瞒我这么久。”

此刻,田成的目光很迷离,好像回到某一个遥远时代。“要说玉嘛,我在樟干的时候听说过一块和田玉,镂空雕刻,白润无暇,整个形状就如一只挠痒的猴子,栩栩如生,只可惜……”

叮――咚,门铃响了。

钟笛进门的时候正气喘吁吁,脸色通红,走到饮水机旁,取出一次性杯子倒满,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啊一声。“田甜,去天桥,我一个朋友说摊子上发现了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

“是吗,走,马上!”

钟笛跟在后面喊:“电梯坏了,走楼梯!”

田成总是尽量持重微笑地望着钟笛,并点头示意,这个离异的女人并不是儿女的朋友或者同学,却总是帮女儿打听一些收藏的消息,不过她好像和谁都能打的火热,貌似名声不是很好,当然,这是人家的权利,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讨厌,倒是这个女人的目光,闪着迷离而说不清的东西,让自己陷入某段回忆,自己不觉也跟着迷离起来,并且内心涌起一股莫名地冲动。这个社交广泛的女人,希望能给自己的女儿介绍个好的男朋友――田成给自己找了个非常揶揄的理由,保持着和这个女人的交往。

从钟笛回眸一笑的眼神里,好像在说,放心吧,你们的事情我包了。

人总是在疲劳的时候不自觉的将身体交付于任何一个环境,这种特性在乡下人中尤为明显,他们不需要什么矜持和形象。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中年妇女正口角流涎,顺着下巴滴在乳沟上。对面几个汉子也东倒西歪睡着了,鼻毛随着呼吸一扇一扇地摆动。

李智明的目光也逐渐迷离,似睡非睡。此刻,自己要游离的地方不是梦境里的某一个环节,而是游离于记忆里某一个片断,思维好像在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上爬行,每一个细节都艰辛的不断闪现。

深秋的田野像产后贫血的妇女,裸露于苍穹之下,扎好的稻秆东倒西歪并以各种奇怪的姿势静立于田塍之上,月光照耀在一垛垛稻秆之后投下短小不一的阴影,不知名的小虫在阴影里唧唧而鸣。一处田的中央,众多稻秆垛垒成一个貌似棚的模样,不伦不类,在月光下倒像鸡埘,不同的是因为缺少鸡的喧闹而枯寥,并透着某种荒诞不经。

此刻,樟干村猴子脑龙潭旁边的大枫树低矮的树干下,吊着两具稻草人模样的黑影随风飘荡,轮廓模糊显得了无生气。天高夜黑,狼嗥穿越寒冷的夜,钻进大山壑并荡起回音,如同鬼魅经久不息。

“怕吗?你是城里来的。”

“死都不怕了,还怕黑暗吗?就是手麻。”

“我也手麻。”

“你的东西有就拿出来吧,省得受这么多罪。”

“那是我祖上的镇家之宝,我不能丢失在我手上。”

“你好固执,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呢?”

“你不懂。”

“他们该来了吧。”

“是该来了,你看,有火光在移动。”

晒谷场中央用杉木板临时搭建了个大台子,四角都竖立起长长的竹杆,竹竿顶上的煤油灯尽管有玻璃罩挡风,但灯身在寒风中还是有气无力地摇晃,台子中央放着一排会议凳桌,陈易队长叼着自己裹的喇叭筒,紧绷着脸,眼睛瞪的像灯笼,煤油灯的晃动让材料纸上的字上下跳跃,台下的社员屏住呼吸,微张着嘴巴,等待陈队长清算顽固分子的罪状。半晌,陈队长把材料纸重重拍在桌子上,骂道:“娘的,反正是黑五类分子,地主恶霸的徒子徒孙。”台下一片哄笑,站在前台的丁家寡妇笑的特别响亮,银铃一样,大胸脯随着放肆的大笑上下颤动,陈队长看了直愣神。

民兵营长小声地提示:“陈队长,是不是应该把他们领回来了?都吊了两个小时了。”

“啊?哦。”陈队长缓过神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心事,说:“我去拉泡屎,妈的,吃了番薯芋头屎尿多。”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夜色中,李家祠堂枯寂无声,形状如一只老而垂死的羯羊。墙壁上泥雕的三国演义图被刷上新石灰,然后用红漆写着“打倒一切地主恶霸的徒子徒孙”几个大字,屋檐琉璃有的不见了,边沿显得犬牙交错,空缺的地方如掉了几颗大门牙。屋角翘起的玲珑怪兽脑袋不翼而飞,粘俯于屋梁之上死气沉沉。紧闭的大门铜钉基本脱落,黑黑的痕迹如同无数道伤痕。

一个影子在大门上爬行,越爬越上。当整个人影映衬于大门之上,如同趴在上面的鬼魅。这个人似乎在踌躇,最终轰隆一声把大门推开,夜风跟着嗖嗖而入,房门洞开的厢房里,微弱的煤油灯被窜进来的风摇得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一个女人背靠于竹椅之上,尽管脸色灰白,干瘪的双下巴依旧显示着曾经滋润的富态,女人目光呆滞空洞,对于黑影的到来视若不见,或者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咝――,古式衣服的衣钉从盘扣里挣脱出来,有的钉头经不起大力拉扯一下断开弹在地上向远处滚去。灯光闪动的光影在洁白下垂的乳房上跳跃,一只粗糙的手顺着颈脖子下滑,在锁骨高度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然后继续下滑,终于托住了乳房,掂量了下,突然一挥手,随即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灰白的脸因为突然的击打血气上涌而粉红。

“地主婆,说,东西藏哪里了?!”

除了因为刚才的耳光使脑袋还在摇晃,身躯依旧僵直地靠在椅子靠背上,如同掉了金漆的木雕,露出森白的底漆。

“娘的,欠操!”女人被小鸡似地提起,推倒在床上……。

夜归于平静的时候,已是夜深时分,李家祠堂依旧闪着微弱的光,檀质木门突然张开大嘴,李富佝偻的身躯如一只蚂蚁蹒跚而出,直径走向空旷的田野,田野清香的味道永远亲切而真实,立于田塍的某一处发呆或者回忆已经成为了固有的习惯。

一座城市的广场中央,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算命先生,衣衫褴褛,布上的八卦图已经斑驳不清,但与众不同,因为卦布上写着:绝不奉承,实话实说。算命先生眨着三角眼,唇如纸薄,一看就知道是善辩之士。对于这座城市,李富是熟悉的,因为这里的烟花柳巷让自己着迷,特别是老爷和傻大哥相继过世之后,羁留于这座城市放浪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在长工陈易怂恿之下,李富算了一卦,当算命先生预言将来自己家族衰败,晚年不利之时,长工陈易骂将起来,但被李富微笑着阻止,并加倍给了卦金,其实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这个阴影不是空穴来风,听说全国到处都要被解放了。

这日回家的路上,田里成熟的早稻随风摇起了金黄的波浪,在午后的阳光里闪闪发光。不知名的小鸟从一处稻田飞向另外一处稻田,稻谷散发的清香让李富忘记了算命先生的预言和路程的疲惫,并且心情大好,因为这里大片大片的田地都是自己的财产之一。

李富吩咐落轿,他想在田地里徜徉一会儿,很久没有和地里的佃户们说说话了,趁着稻香给予自己的大好心情,聊天说话的冲动也格外强烈,李富将轿夫和陈易打发回去报信。

靠河边的地是长根租种的。李富来到河堤上那间搭建用来休憩的茅草屋里,里面除了铺着干净的稻草散发出清爽的气息之外,并没有人,河无声无息潺潺而去,茅草的疯长已经遮住了大部分河面,一处的哗啦水响并不是一只鱼儿地跃出水面,而是看到一个磨盘一样浑圆丰满的屁股正高高翘起,听年长的人说,屁股圆的女人生育很旺盛。这是长根的闺女翠子,正弯着腰洗着手脚,手不停在水里搓动,颀长的倒影在水里晃动。

这是李富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屁股,并马上有占有的冲动,在自己观念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包含女人。世代富庶让占有欲望好像植入这个家族男人的血液,并形成遗传密码。翠子回到茅草房的时候发现李家二少爷正在用观赏古玩的细腻目光在自己全身扫荡。在这个女人眼里,李家二少爷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之人,直到李富将自己推到在稻草堆上,剥自己的衣裳时,也只是低声地求饶,“二爷,你不能这样,二爷,你不能这样!”

真正发现翠子屁股细腻光滑是新婚之夜,红被褥将翠子洁白丰满的屁股衬托的犹如上好的白玉。娶翠子的理由很简单,这个女人的屁股必定给家族带来人丁兴旺。大姨太看上去尽管丰饶,但自己的勤耕细作连响屁也没有换来一个。就在和翠子的新婚之夜,长工陈易大醉了一场,然后消失于黑夜里路的尽头,李富知道,翠子是陈易小时候就定下的媳妇,大姨太也卷起细软回娘家了,并一去不回。在李富看来,别人的痛苦和自己占有带来的快感,远比和女人作爱时的兴奋要深远得多。

李富清楚,对于大姨太的离去,不光是自己娶翠子的原因,而是李家的传家之宝――那块“猴子挠痒”的玉一直没有传给她,甚至没有让她看过一眼。这块玉自然不能传给没有生育的女人,对于李氏家族来说,没有生育的女人就是外人,李富恪守的不过是李家的祖制。

大姨太走的时候说,“李家的衰败,不是女人们不够好,是李家的男人太滥了。”这句话飘到正在和翠子作爱的李富的耳朵里,让李富立马一泻千里。李富发现,自己迷恋的是占有的过程,而不是作爱的本身,或者说单纯对大屁股的占有,是让陈易愤然离去为目的的。此刻,李富抚摸着翠子光洁的屁股,却惦念着城里小红的妖娆,这个让自己无限快乐却又无限痛恨的妓女,让自己在家族背负一个不敢道破秘密,这也是自己迟迟没有把传家之宝公诸于世的直接原因,如今那块假玉正躺在祠堂大门后面的一块活砖里。

翠子的大屁股到底没有给李家带来添丁的福音,李富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特别是自己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之下。解放的炮声在远处轰隆炸响,李富开始惶惶不安,感觉自己的命运像天上的乌云混沌不清,田地的清香就像罂粟之香,让自己沉醉而不舍。李富只能抚摸着翠子浑圆的屁股让自己强行安静下来,翠子是好女人,不管什么时候,她躺开自己大腿容纳的不光是那条罪恶之根,更是自己一切暴戾的情绪,李富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这个女人。

李富决定去城里一趟。

城里也一片混乱,小红所在的妓院已经变成了迎接革命者的场所,小红自然不知去向,让李富忐忑不安的是发现陈易竟然是迎接革命者的组织者之一。革命好像不是那么恐怖,城里几家富商都说解放军是民主之师,文明之师,很多解放的地方地主富商并没有被枪杀。李富到底心安了一些,决定回家,顺便在城贫困区花十个银元带回一个男婴。

翠子的失声痛哭,是缘于感动?李富不知道,或许是自己给她买了个儿子,激发了母性的释放吧,还是那块假玉,肯定了她在家族里的地位。在李富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小地冲喜,希望解放来临的时候,家族的尊严不至于消耗殆尽。

那日早晨一声枪响之后,陈易带领民兵撞开了李家祠堂的大门,揪出被窝里的李富宣布,这里一切都被解放。没有丝毫惊慌让李富自己也感到意外,财产田地被瓜分的时候反而有种莫名的快感,占有和失去产生的快感李富没有分辩出哪种更刺激。唯一让自己安慰的是翠子居然以抗拒的姿态对待陈易,她或许是在捍卫自己短暂的家族地位。

最终家族剩下的只有那个买来的婴儿,其余一切都随着那日的枪响灰飞烟灭。

在以“政治斗争为纲”的年代,陈易队长让李富失去最后的尊严,尽管翠子的屁股依旧浑圆,但李富不再抚摸甚至感到厌恶。这个年月让自己唯一感到快感的是远处鬼魅般的狼嗥,好像代表自己曾经的无上荣光。所以每天批斗悬吊于龙潭边的枫树上成为一种期待,并且陪衬自己的还有城里下放而来的知识分子。至于买来的儿子,迟早是要让他回到其贫困的亲生父母身边,因为李氏家族已经没有值得继承的东西,哪怕那块在外人看来扑朔迷离的叫“猴子挠痒”的传家之宝,也是块假玉,只是这个秘密成为了自己的遮羞布让自己强撑着李家的唯一荣耀。

夜深的寒风把李富吹了个寒噤,寒冷到底让李富记起了还有要做的事情,于是扯开沙哑的喉咙喊:“瘦猴,回来吧,回来吧——”如荒郊野岭传来的哭墓之声。每当这个声音飘荡而来,我知道,我必须回到那个更为荒诞的现实中去,因为夜并没有让荒诞停止,飘荡的声音,佝偻的二爷,甚至整个夜都显得荒诞。跟在二爷的身后,如果细心,李家祠堂旁边丁寡妇的矮墙,总是有人翻墙而入,这些人有陈队长,那个城里来的知识分子等。荒诞的还有破落的李家祠堂,里面二姨太呆滞的目光,邋遢的乳房。

农村固有的自卑加时代赋予的自卑,无数个日夜彩排出来的荒诞,总是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展示,瞳孔收集的这些信息形成一个点,并种植于心灵的某一块贫瘠土壤上生根发芽。为了躲避队长的儿子见面有礼(脸上吐痰甚至挨打)的待遇,原以为,远离某一刻的热闹,会让自己的心享受到单纯的清静,但当发现自己躲避在稻秆搭成的形如鸡埘的棚里时,原来自己只是这个时代韫犊而藏里面的一个小丑之一,夜的清静把樟干猴子脑龙潭方向传来的狼嗥衬托的越发鬼魅,和晒谷场上批斗的声音交织一起,比秋寒的冷空气更冻十倍,无故颤抖成为我的标签,我并不是李家的嫡亲儿子,听说是拣来的,也听说是远方过继来的,也有说是买来的。但颤抖的毛病却和二爷十分神似,而且猥琐。“瘦猴”这个绰号是陈队长的儿子取的,因为形象逼真而引来同伴的叫好之声。

发现自己越发苍老是从自己喜欢怀旧开始的,女儿的婚事丝毫没有转机的迹象,田成只能用怀旧来打发闲暇的时光,田成的大脑里一遍遍闪现那遥远的片断,刹那之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从记忆深处搜罗出来,就是自己从樟干回城的时候,李富交代自己带回来的那个猥琐如病猴一样的皮肤黝黑的小男孩,那个时代唯一产生的故友的儿子,送他到亲生父母身边之后就杳无音信,田成决定去桃花巷看一看,如果长得出息的话,或许还可以成为自己的女婿。

让田成失望的是,城市的发展没有让使人怀念的古朴城巷幸免于难。桃花巷变成了宽阔的国道笔直向外伸延,两边是新建的法院和政府大楼。进出的人有的向田成点头招呼。

田成就是这里认识钟笛的,正在自己呆滞伤神之际,肩头被轻轻拍了下,回头一看,发现一个丰韵十足的女子,特别是胸脯鼓起的轮廓,让自己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樟干村的丁寡妇,尽管现在想起来那个时代翻墙而入是种耻辱的行径,但作爱本身带来的快感时时萦绕自己,奇怪的是,这种快感在自己的妻子身上从来没有获得过。其实自己离开樟干村的时候,最伤心的当然不是同甘共苦的李富,而是多情多义的丁寡妇,因为自己的翻墙而入,这个女人居然拒绝了别的翻墙入内者,其中当然包含了当时风光无限的陈易队长,当然还有倒霉的李富。

对于李富,自己还是愧欠于他的,因为自己曾经也对二姨太浑圆的屁股感到神往,并干了一件极为不光彩的事情,自己当时的心境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于那块玉自己并没有占有欲望,但想目睹其风采的欲望相当强烈。

面前这个女人让田成既熟悉又陌生,这个叫钟笛的女人自称是自己第三届学生,而自己回城后也只教了五年书,就下海经商了。这个丰韵十足的女人实在没有多大印象,但既然称是自己的学生自然就错不了,因为现在这个城市的领导就是当年自己手下学习最差的学生,如今逢年过节都会到家里来拜会恩师。

田成发现这个女人很能聊天,特别是一些荤笑话,在嘴里出来居然也不别扭,幽默十足,不觉经过“鸿福大厦”,让田成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是竟然邀请这个女人上楼小坐,这个女人也没有推辞,并熟稔地挪坐于沙发上,看到田甜的相框问:“真是俊俏的女娃,女儿吧。”

“是呀。”田成边倒茶边说。

“不知道倾倒多少男人呢,一定名花有主了吧?”

“哎――,她呀,嫁给了她的收藏爱好,长不大一样,单身着呢。”

“收藏是个不错的投资方式呢,我亲戚有几个宝贝,到时候叫她去鉴别鉴别。再说了,缘分的东西呀是说不清楚的,要不,我介绍几个朋友看看,说不定就成了呢。”

田成没有搭腔了,以自己过往的习惯,是不会带陌生女人在家里独自相处的,一切都是因为女儿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女人让自己有点别扭并带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个感觉和樟干村自己第一次走进丁寡妇房间及其相似,这个叫钟笛的女人好像洞穿了自己地惴惴不安,眼角露出狡黠的笑意,不动生色地接过递来的茶杯。

“听说丁市长经常来看你?”

女人的问话到底让田成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继续说话聊天的话题,“是呀,常来。”田成极不自然地擦拭额头的汗水。

女人站起身来,田成以为女人准备告辞,心情竟然很复杂,多年的商海沉浮,自己并不缺女人,但这个女人让自己不知所措。

女人在自己对面坐下来,身体前倾,底胸领口露出红色的内胸,女人说:“我想请这个同学吃顿饭,老师能不能牵个线?”

“这个――”田成并不想因为通过自己给丁市长添加什么麻烦。

“听说老师对易经有研究?”

田成有点感激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这个女人的是聪明的,没有在丁市长的问题上纠缠,“是呀,闲着无事。”田成说完目光自然而然在女人胸口停顿了一下。

“给我看个手相吧。”女人伸出修长的手居然放在田成的掌心,五指像蠕动的章鱼的触须。

田成捏着女人的手,手心沁出了汗,但仍然笔挺着身姿,声音却变了调子,“你生命线很好,长寿之兆,事业稳定,感情嘛,感情嘛――”田成已经全身发抖。

女人已经坐进了田成的怀里,脸蛋贴着田成的耳朵轻轻地说:“感情嘛,一生多波折,是吗?”

“这样不好。”田成说着却揽住了女人的腰。

“想就拿吧。”

田成想起来了,“想就拿吧”是樟干丁寡妇引导自己第一次进入时说的话,今天再次听见让自己亢奋无比,伸手解开了女人的上衣纽扣。

门铃的响起让田成一阵手忙脚乱,女人箍住田成的脖子喘息说,“别管他,还没开始呢?”

“不行,是女儿回来了。”

田成整理好衣服用恍惚的步伐走上前去把门打开,一只拿着一封信的手伸了进来说:“电费单!”

女人已整理停当,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向楼下走去,胸脯随着下楼的节奏一颤一颤。

“这个礼拜星期六丁市长会来这里。”田成突然说道。

火车在一个小火车站缓缓停下来,这是列普快车,需要给更快的火车让道,此刻正是中午时分,一拨人提着包哄涌而下,然后一拨人又哄涌而上,走廊上站满了人,有人干脆躺在走廊上,漫长车程带来的劳顿让一些人彻底放弃了所谓的形象。

“抓紧了,抓紧了呀!”破铜锣一样的声音从车厢入口处响起,引起一阵骚动,大家纷纷扭头望去,一个彪形大汉正推土机一样把走廊上的人挤得东倒西歪,白色的餐服沾满了油渍,一手提着塑料袋,袋子里一层一层放满快餐盒,另一只手扬着几张一元的纸币,“快餐便宜,需要的抓紧了呀。”

“多少钱一个饭。”李智明对面靠窗子的红鼻子汉子探询着问。

“十八元一个,老乡,来个吧?”

“不饿,还不饿。”红鼻子汉子支吾着掩饰。

李智明从包里掏出二十元纸币说,“给我个饭。”

“好叻!您拿好,找你两块――”彪形大汉把声音来的老长。

快餐有一个荷包蛋,几根大白菜,李智明用筷条把米饭挑进嘴里,不由皱起了眉头。

挨着李智明年纪稍小的汉子瞪着眼睛望着李智明,紧张地问,“怎么样?不好吃吧,还这么贵!”说完喉结随着口水的吞咽上下滑动。

李智明笑笑说:“荷包蛋挺香,就是饭太硬。”

火车开始缓缓移动,咔嚓咔嚓的频率越来越密集。李智明把快餐盒扔进垃圾桶并且排队上洗手间,长长的队伍随着火车轻微晃动,人与人之间唯一的表情就是沉默加冷漠,这些都是自我保护的盔甲,盔甲里面其实是自卑甚至肮脏的内心世界,有时候越丰富的表情衬托出来却是越虚假的内心……

起先,我对城里下放来的那个戴眼睛的知识分子是充满好感的,除了他有和蔼可亲的笑容之外,还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这个知识分子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地上图画圈圈,不停的重复相同的轨迹,一会地上就画出了一个明显的椭圆形的凹槽。知识分子和二爷沦为一丘之貉是他不幸拥有了在那个时代称之为罪恶的知识。

若大的李家祠堂,我并没有感觉到某一块弹丸之地是属于我的世界,除了饥饿留下的佝偻之躯和自卑惊吓产生的浑身发抖与二爷相似之外,我的体内并没有流淌李家的血液。没有生育的二姨太身形一直保持很好,城里来的知识分子经常盯着二姨太浑圆的屁股发呆,眼睛里冒出的异样光芒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没有逃过挨着门槛而坐的我的目光。

在六月农忙的季节,是我最不喜欢的季节,刚收割的田地立马翻耕插上二季稻秧。这个时候离秋季还远,要是到了秋季的话,我又可以在田中央用稻秆垛搭建貌似鸡埘的棚子,每天夜里尽量远离那些荒诞不经的场面,倾听唧唧的虫乐,可现在是夏天。

尽管是俩颗硬糖,当知识分子拿着硬糖在我面前晃动的时候,确实让我垂涎三尺。

“想吃吗?”

“想!”

“那你告诉我,你二爷的宝贝放在哪里。”

“在大门后面的活砖里!”我接过糖小心翼翼地剥开,然后把糖纸小心翼翼折叠好,放进口袋。

我啃完第一颗糖的时候发现知识分子一脸失望的从祠堂大门后出来,来到二姨太的厢房,伸手在二姨太的屁股上捏了起来,那个姿势和陈队长是一样的,我没有在意,开始吃第二颗糖。这时二姨太的厢房里咚一声响,知识分子跌倒在地,二姨太正用鄙视的目光盯着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沮丧的从二姨太房间里出来,跨越大门的时候,讪笑着说,“二姨太大腿上长了个疖子,我帮忙看了看。”

李智明上好厕所回到坐位的时候,几个人正在吃“康师傅”麻辣牛肉面。呼哧呼哧直冒热气。前排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个年轻人和一个妇女,妇女正在抽泣,手捂着鼻子呜呜有声,年轻人也哭丧着脸,衣袖套着一黑布,布上大大绣着一个孝字,亲人的丧失显然让她们悲痛不已。

其实人每天都在面对死亡,很多时候,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就像二姨太的死亡。

在那个时候,二姨太的死亡一直是个谜,畏罪自杀是陈队长下的定论,作为李氏家族的所谓成员,二姨太的死亡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者说我是间接的凶手。

事情发生在知识分子给我糖吃之后的第三天,一切都毫无征兆,陈队长照旧来到了李氏祠堂,直径在大门后的活砖里拿走了那块“猴子挠痒”的玉佩。然后是二姨太杀猪般地嚎叫,紧紧拽住陈队长的手,却遭来一顿拳打脚踢,就在陈队长离开的刹那,我发现了二姨太绝望的眼神,好像看到她心里的家族地位轰然倒塌。

二爷木讷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没有悲哀,没有愤怒,那眼神好像一潭死水,岁月的荒唐好像不能惊起任何波澜。在黄昏的时候,二爷从牛栏里拿来一条麻绳,麻绳很结实,表面磨的油光发亮。

月光把葱茏的树木镶上毛茸茸的黑边,一切都显得很神秘,猴子脑龙潭边的大枫树在六月已经枝叶婆娑。

二爷突然跪下,抱住二姨太的屁股用脸轻轻来回蹭动。

“翠子,别怪我。”

“二爷,你动手吧,我早该去了,我活着只能增加李氏家族的耻辱。”

“六月,一片繁华,你在路上不会寂寞。”

“我没有保护好李家的传家之宝,死有余辜!”

“翠子,对不起,上吊是个很窠臼可笑的方式,按照以往家族的死法,应该是吞金或者饮鸠而亡,就体面高贵多了,你大爷就是饮鸠而亡的。”

“二爷,别这么说,能死是个很好的选择。”

二爷把那根麻绳悬于树丫之上,打好活结,动作熟悉自然,然后轻轻抱起二姨太把她的脖子套上,松手的当下,望着飘荡的躯体,如随风而动的稻草人,突然嘎嘎狂笑起来,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这个表情,和陈队长扒在二姨太身上突然一个激灵的表情是一致的,看着痛苦而快活着。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的全部过程,后来我经常来到这棵枫树下,尽管树丫上没有了任何痕迹,但我依旧能看倒一具稻草人在随风飘荡,内心总是能涌起莫名的快慰。接下来的日子,二爷好像很迷恋死亡,总是不停把头伸进悬于房梁上的活结绳扣里面,并快活地嘎嘎而笑,有时候也把我的头放进绳扣里,除了狂笑,还有目露狰狞。

钟笛这次来到田成家里的时候,已经调到市妇联工作几个月了,这次来的目的是说在市委作协认识一个年青作家,希望星期六能和田甜见个面。

田成对于女儿相亲的事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对钟笛的热心自己谈不上喜欢,但绝对不讨厌,哪怕是自己散步的时候看到钟笛挽着曾经给女儿介绍过的男人的胳膊,并一度认为钟笛给女儿找对象是幌子,其实是在给她自己如狼之年产生的寂寞寻找宣泄的出口。每次钟笛奔波于女儿和自己之间,为什么没有讨厌的情绪。按道理这样的女人,就现在来说自己是不屑的。

田成唯一给自己的解释是,时代产生的荒唐在年少之际植入了骨髓,并时不时出来作祟,让自己惶惶不安,钟笛这个大胸脯女人总是把自己拉回到久远的岁月,丁寡妇的丰饶多姿总是让自己翻墙而入……

那天,翻墙的时候不小心刮破了手上的皮,丁寡妇心痛的心肝宝贝地直唤,直到自己一个激灵,然后死狗一样趴在丁寡妇的肥乳之上,同时罪恶感象条蛇紧紧缠绕着自己,并黯然伤神。

丁寡妇悉悉簌簌从枕头下掏出两颗糖,紧紧箍住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巴不得把这个男人挤成一块肉吃到自己肚子里,“宝贝,这个糖我可不舍得吃哟。”

糖这种希奇之物,只有队长家才能拥有的。自己穿好衣服,抓起糖,翻墙而出,寡妇不忘叮嘱:“明天再来呀。”

当经过李家祠堂的时候,二爷的儿子瘦猴正看蚂蚁搬食。自己拿出糖问瘦猴:“想吃吗?”

这个快饿疯了的孩子眼睛冒着绿光说:“想。”

“那你告诉我,你二爷的宝贝藏在哪里?”

“大门后面的活砖里。”

大门后从下到上第五块砖里自己找到了那个锦盒,打开盖子一看,不由傻了眼,如此粗糙之物怎么也不能和传家之宝联系起来。不由思忖着或许还戴在女人的脖子上,自己合上盒子,放回原位,当自己捏手捏脚来到二姨太的厢房时,发现是多余的,二姨太睡着了,卷曲的大腿绷得屁股越发丰满,不由伸手捏了下,弹性很好。这时发现瘦猴正吃完了第一颗糖,并望了下自己,接着吃第二颗糖。自己伸手向二姨太胸口探去,却空空如也,犹豫了一下,向乳房移去。

二姨太总算惊醒了,望着探在胸口之内的手,愤怒地抬脚就揣,接着咚一声响。

自己灰溜溜爬起来,胡乱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脸烫的像火烧了一样,当沮丧万分经过大门口时,讪笑着对瘦猴说:“二胰太屁股上长了个疖子,我帮忙看了下。”

这些记忆田成一直认为会被岁月岁遗弃,但钟笛的出现,让这些记忆格外清晰,现在对于钟笛的态度居然和樟干丁寡妇的态度产生吻合,那就是既希望又讨厌的复合情绪。甚至产生了钟笛和樟干丁寡妇是不是有什么亲缘关系的揣测。这种煎熬让自己头痛并感觉苍老,甚至和死亡联系起来,不由怀念起曾经的故人――李富的状况来。或许他比自己有幸,更早的踏入了天堂。

此刻钟笛又坐在田成对面,低胸领口里今天换的是蓝色的内胸,钟笛又把手伸进田成的掌心说:“上次的相没有看完。”

田成捏着女人的手,手心沁出了汗,但仍然笔挺着身姿,声音却变了调子,“你生命线很好,长寿之兆,事业稳定,感情嘛,感情嘛――”田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女人已经坐进了田成的怀里,脸蛋贴着田成的耳朵轻轻地说:“感情嘛,一生多波折,是吗?”

“这样不好。”田成说着手却揽住女人的腰。

“想就拿吧。”

田成又想起来了,“想就拿吧”是樟干丁寡妇引导自己第一次进入时说的话,今天再次听见让自己亢奋无比,伸手解开了女人上衣的纽扣,握住其中的一座乳峰。

门铃的响起又让田成一阵手忙脚乱,女人箍住田成的脖子喘息说,“别管她,还没开始呢?”

“不行,是女儿回来了。”

“是不是催电费的?”

“电费交了,真的是女儿,你到阳台上去。”田成稍做整理慌里慌张的把门打开。

田甜怒气冲冲地进来,直径到饮水机旁倒了杯冻水一饮而尽,然后大声地说:“气死我了!”

这时阳台走进一个女人,热情拉住田甜的手说:“哟――,这衣服真是得体合身,哪里买的,什么时候带阿姨也去买一件,对了,这个星期六阿姨给你介绍个朋友,年青作家,很有作为的哦。”

此刻,李富躺在床上,身躯如铺在床上的一具皮囊,了无生气,厚厚的被子到底没给这具皮囊带来一丝暖气。瘦猴怎么还没来,或许根本都不会来了,原本自己压根没打算叫瘦猴的,是邻居丁寡妇自告奋勇地说:“二爷,如果真的要去了,总该有个人送终,有个什么交待。”这个曾经性欲旺盛的女人,终究没有架住岁月的摧残,皮下脂肪的干瘪让胸脯耷拉着如腌制缩水的冬瓜,唯一没变就是那股热情劲,所以当丁寡妇去给瘦猴打电话的时候,李富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好,唯一感觉不合适的就是一大早打电话报告一个垂死的消息,显得不吉利。当然,李富知道,这个交待意味着什么,或许在她们眼里,那块传家之宝一直都是存在的。

若大的李家祠堂,除了丁寡妇偶尔来窥探自己是否已经变成白骨一堆之外,再没有人进来过,有也是耗子的追逐喧闹之声,还有就是无休止地啃咬之声。回忆变成了唯一可做的事情,李富一直以为,自己活着的只是一具躯体罢了,自己的灵魂早已经死了,至于这具躯体能活到现在,李富觉得这确实是个奇迹。曾经很多时候,自己拿着那根处死自己的妻子的麻绳想处死自己,并且独自在猴子脑枫树下演绎了很多遍,但都没有成功,让自己死亡比处死别人难多了,尽管死亡的快感在演绎死亡的时候已经让自己体验了很多遍,但死亡这个结果始终没有拿到。

体内的剧痛不断消耗吞噬这具岁月遗留的残骸,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李富全身颤抖,迁弱的神经再次感受到死亡带来的快感,就像作爱快射时的那种感觉。李富听到了猴子脑龙潭方向传来的狼嗥,这个时代还能听到狼嗥,真是希奇的事情,是死亡在召唤吗?!在李富看来,龙潭边大枫树下的那具稻草人的招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杀死自己的妻子,现在看来,并不是她的身躯被玷污,也不是没有守住所谓的传家之宝,而是自己想体验杀人带来的无限快感,当翠子的身躯如稻草人一样随风飘荡的时候,刹那间血脉喷张的快感马上植入自己的灵魂,并且上瘾,李家的血脉已经衰败,无须传承,我制定的下一个杀害的目标居然是瘦猴,这个用十个银元买来的儿子,再下一个是知识分子……其实自己最想杀死的是城里的妓女小红,为了那片刻的床第之欢,自己不惜奉上传家之宝――猴子挠痒。

现在想起来值得庆幸的是那个荒诞不经的岁月结束了,迎接而来的是分田到户和改革开放。

知识分子要回城的时候,自己将瘦猴托付于他,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应该回到城里去,李氏家族已经没有值得继承的东西了,城里或许能有个前程。这个决定被证明是英明的,因为许多年后,瘦猴来过一次,已经是那个城市的年青作家。瘦猴保持的李姓让自己欣慰,并且带来了个漂亮的女朋友。

唯一让李富不解的是,知识分子回城的那天,丁寡妇哭的呼天喊地,居然比自己伤心多了。

瘦猴是不会来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时自己还动了要杀害他的念头,并且,“地主恶霸的后代”这个标签,哪天什么运动来了,没有必要再殃及他人。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让疾病吞食这具残骸,还不如自己动手结束,这个时候,猴子脑龙潭方向又传来狼嗥的声音,那是死神的召唤啊,还有那具飘荡在枫树下的稻草人。李富想到这里无限兴奋直达高潮,竟然奇迹般站立起来。颤抖着从枕头下摸索出油光发亮的麻绳,并将绳子悬于不高的房梁之上,打好活结,这一切至今都那么熟练,这回李富没有犹豫,用绳子套住脖子,脚在床沿一蹬,身体就飘荡起来,活结越勒越紧,快感也随之而来,快活的大腿一蹬一蹬的,像被杀戮的青蛙的大腿……

如果火车不晚点的话,还有一个钟就要到樟干站,樟干站去樟干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火车掠过两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比如“团结水库”这几个大字,这是远近闻名的水库。李智明对面和旁边的几个人开始激动的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眼睛不停地张望外面一瞬而逝的景物,不时惊叫:“看,水口塔!”并不时看看手表上转动的时针。

李智明环抱着双手望着躁动的车厢,这是自己第二次去樟干了吧,记得上次去的时候是想写点关于樟干的什么东西,并在樟干小住了一天。无疑,那次行程意义非凡。

那次列车上和自己同坐的是个姑娘,手里拿着一本《盗墓大全》,令自己印象深刻,貌似在鬼怪的世界里,女人扮演的总是懦弱胆小的角色,记得市作协秘书小周,因为看《鬼吹灯》而恶梦连连,每每聊起还心惊胆战。

自己是沉默居多的,这个姑娘却因为旅途的无聊而滔滔不绝,将自己的内心一览无余。

这个姑娘说自己是收藏家,这次去樟干是想收购一块叫“猴子挠痒”的玉石。

我说:“这块玉听说是李氏家族的传家之宝,想必人家不一定愿意出售。”

“那我就赖着不走。”这个姑娘看上去决心很大。

我不由暗自叹息。

走到村里的时候,以前破旧的土砖房子都换成了混泥结构的火砖房,差点让我失去了寻找过往的切入点,让我一度以为走错了地方,村委会的干部在等待多时了,见面就激动万分地握手我的手说:“欢迎大作家回到自己的故乡,村里的发展希望能仰仗你多献计献策呀。”然后指着我身边的姑娘说:“这位是——?”

我戏谑说:“这是我秘书。”

姑娘并不反对,而是向我挤了挤眼睛。

村书记滔滔不绝谈论村里的发展规划,打算改造猴子脑为百果园,希望自己能在城里想办法弄笔资金。

我却恹恹欲睡,终于我不可容忍地说,“我去看看二爷。”

对于我的到来,二爷没有喜悦,只是说:“来了。”然后指着凳子,示意坐下。二爷看上去淡定了许多,以往轮廓分明的脸最终也显得圆润了些。

“身体还好吧?”这是我说的第一话,但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爷点点头,目光顺着大门投向广袤的田野,然后是猴子脑龙潭的方向。接下来是冗长的沉默,我并没有觉得沉默不好,我反而觉得这种沉默是默契的。

倒是跟我来的姑娘不时惊叹李家祠堂考究的建筑风格,并语出惊人,“这屋子要能搬走的话,我也收藏了。”

姑娘最终来到二爷身边,直白地说:“你那块玉多少钱,我想收购。”

姑娘的直白让我尴尬,我理屈词穷并笨拙地解释:“她,她是――”

姑娘抢过话题说:“我是他女朋友。”

二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了声“我累了,要休息了。”然后躺在竹制的摇椅上,眼皮缓慢闭上的过程像收场的戏幕。

晚上休息的时候村长问:“要不要安排去祠堂休息。”

姑娘高兴地拍手称好,我却说:“不用了。”我拒绝的理由并不是李家祠堂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而是这个空间是属于二爷的,任何人的擅入都将破坏这里的平静和经久的平衡。

夜晚,我打算去猴子脑走走,跟在身后的还有那个姑娘。正值六月,一切都枝繁叶茂,但枫树下的黑影让我停下脚步,佝偻的身躯和走路的神态一看就知道是二爷,正颤悠悠的把一根油光发亮的麻绳悬于树丫之上,然后把头伸进那个打了活结的圆圈。

我身后的惊呼声响来,被我捂住了她的嘴巴。

此刻二爷的头已经离开了圆圈,麻绳也随之取下,然后,发出嘎嘎阴森的笑声。

姑娘悄声问:“你二爷是疯子?”

“不是。”

姑娘并没有空手而归,一件铜盘和一只香炉让她兴奋不已。下火车分手的时候,姑娘兴高采烈地说:“我叫田甜,以后你朋友或者你有什么古董,古玉什么的可以找我。”

我此刻想的却是去找钟笛,因为自己答应了去看她给自己介绍女朋友。

认识钟笛是和宣传部的人去妇联的那次采访,钟笛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她的胸脯,总是和记忆里某个场景中的女人相似。采访完自然是饭局,钟笛双目含情地频频劝酒,不时有意无意的用胸脯磨蹭自己的胳膊。当得知自己未婚的时候,拍着双手说:“好呀。”

一桌子人诧异地看这个高兴的女人,钟笛继续说:“我朋友正好有个姑娘没结婚呢。”

而我第一个女人就是钟笛,一直以为我对女人是免疫的,那天晚上这个女人让我找到了乐趣,做男人尊严的事情让我内心的自卑减轻了许多。

那天采访完之后的饭局让我酩酊大醉,感觉自己是跟着一个女人走的,回到蜗居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住所,而是一个芳香四溢的闺房,当光溜溜的躯体,特别是那对奶子摇晃着钻入自己的被窝,女人呢喃喘息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如一辆卡车,全速在一块沃土上碾过,直到被电击了一样全身抽搐,紧接着是二爷兴奋无比的脸,陈队长在二姨太身上痛苦抽搐的表情在脑海中排队而过。

事后,钟笛给我讲起了她的姨妈,她说,她姨妈在解放前是这里有名的妓女叫小红……

我突然说:“你姨妈应该有个宝贝。”

钟笛说:“听说曾经有,但文革结束时被人奸杀了宝贝也下落不明了。”

以前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人并不少,但我都不想见,我喜欢沉浸在钓鱼的沉静中,或者用文字和自己对话,表达自己的自卑和孤独。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眠,其余时间我沉默居多,我这次准备去相亲,媒人就是钟笛。我说服自己相亲的理由是在女人身上找到的尊严足以赶走过往所有的自卑。钟笛是丰饶的,但因为她的姨妈让我不自觉的对她产生了厌恶。

田甜回到“鸿福大厦”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走到电梯口按了下12,半天没有反应,抬头一看才发现一牌子上写着“电梯正在维修中”,不由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的向楼梯口走去,当爬到12楼的时候已经口干舌燥,田甜重重按住门铃不放。

半晌,田成神色慌张的把门打开,田甜直径来到饮水机旁,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然后大声地说:“气死我了。”

此时,阳台上走进一个女人,热情拉住田甜的手说:“哟――,这衣服真是得体合身,哪里买的,什么时候带阿姨也去买一件,对了,这个星期六阿姨给你介绍个朋友,年青作家很有作为的哦。”

田甜说:“爸,我饿了。”

女人知趣地说:“你们父女聊,我忙去了。”提起包下楼而去。

“这几天上哪去了?”田成把自己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上樟干去了,刚下火车呢。”

“樟干?!”田成一下子在沙发里坐直了身体。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田甜开始把自己在樟干的收获罗列出来,也不叫嚷饿了。

“肯定扑空了吧?”

“也没有啦,除了你说的什么‘猴子挠痒’之外,也是收获颇丰的,你看这个香炉,根据我的观察应该是明晚期的。”

田成默默看着女儿兴致勃勃的样子,突然问:“那个二爷还好吗?”

“那个人疯了,妈哟,半夜三更的在大树上玩上吊。”

“疯了?疯了!疯了……”田成一直喃喃自语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爸,上次你说到‘猴子挠痒’的时候,说可惜,可惜什么?”

“没什么。星期六去相个亲吧。”

“不去。”

“听说这个人是个年青作家,对收藏也有研究哦。”

“真的还是假的?”

“这孩子,骗你你又不给爸好处,真是的。”田成认真地说,关于这个所谓作家的收藏爱好是自己加上去的。

“好,我去,到时候别怪我诓他宝贝,哈哈!”

十一

钟笛告诉我说,这个礼拜星期六“北正书院”门口,有个女孩子手里拿着本《盗墓大全》,我不由哑然失笑,想起了那个所谓收藏家的姑娘,这年头都怎么啦,姑娘家都迷上收藏盗墓什么的了。

告辞的时候,钟笛叮嘱说:“晚上八点,别忘了。”

星期六早上八点,我还在睡梦中,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急急忙忙把门打开,几个人穿着雨衣闯了进来说:“东西呢,准备好了没?”

“昨天晚上都准备好了,在书房。”我掀开一张桌子上的锦布,一张崭新的自动麻将桌呈现在面前,“一千多呢。”

“开工!”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诶,怎么多了个牌?”

“补牌没拿开吧,数数。”

这场鏖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七点三十分,田甜来到“北正书院”门口,一天的雨刚刚收敛,给田甜带来了好心情,不觉哼起了小曲,眼睛四处乱转,希望能发现那个和自己志趣相投,或许将成为自己男朋友的男人,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八点了,书院门口人迹罕见。田甜觉得不可思议,以前相亲,哪次不是男方早早在等待。田甜也不生气了,倒下定决心想看看是哪路神仙敢迟到。

九点,除了几个老头出入之外,没有看到所谓来相亲的男人。田甜心头冒起被戏弄的感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忿忿而去。

钟笛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语气带点训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呀,不去相亲也不说下,害人家等了一晚上。”

“哦,昨天被朋友拉去研究麻将了,很重要的,结果多了个牌。”

“研究麻将?多一个?那个朝代的?”

“初步研究是宋代的。星期三晚上可以吗?保证不放她鸽子。”

“哼,帮你争取吧。”钟笛挂了电话,马上拨通了田甜的电话说:“田甜呐,他昨天晚上被他藏友拉走了,说研究一副麻将,说什么宋代的,结果是多了个字牌。”

“麻将?宋代?还多了个字牌,真的!!”

“他亲口说的,他确实有个收藏的朋友。”

“我不管,我要看看那副麻将,你马上安排好见面时间。”

“星期三晚上妇幼医院门口见面,记得,晚上八点。”

“好,妇幼医院门口,晚上八点。”

我在妇幼医院门口来回踱步,九点了,还没有拿书的女孩子出现,或许自己放了人家的鸽子不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从对面马路走来,左手拿着一本书,正笑咪咪朝自己走来,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女朋友这么漂亮,我赶紧迎上去说:“来了。”伸手去接这个姑娘的书。

“神经病呀?”

我一怔,“那你对我笑什么?”

“我在笑傻子肩膀上有个根鹅毛。”

我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上粘了一根鹅毛,脸刷一下红了。突然心头一动,问保安:“妇幼医院有几个门?”

保安说:“有两个,这个是东门,红旗路的出口是西门。”

“糟了。”我拔脚向红旗路走去。

田甜倒底等的没有了脾气,这个传说中的年青作家,收藏爱好者竟然如此大侠,算了,碰上这样的大头自认倒霉吧,也许没有缘分呢。

田甜又极不甘心地嘟囔:“宋代麻将是什么样子呢,看来自己是没有福气目睹它的风采了。”

这时,一对老人颤巍巍走来问保安:“你好,妇幼医院产科住院部怎么走?”

保安说:“住院部在靠得胜路的东门,这里是西门,门诊大楼。”

“糟了!”田甜心里一动,赶紧拦了辆的士说:“东门!快!”

钟笛整理停当出门去了,田成感到无比沮丧,刚才自己趴在这个女人身上抽搐的那刻,居然和当年丁寡妇身上抽搐的感觉是一样的,除了已故的妻子,自己也交往了几个女人,但没有太多的感受,或许当年荒诞的年月自己在丁寡妇身上透支了太多的快感,直到现在,又重新在钟笛这个女人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

田甜怒气冲冲回到家里,显然今天又被放了鸽子。

田成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爸准备去黄山旅游一趟,散散心,你去吗?”

“去个屁呀,我不见到那个破人,鬼人,鸟人誓不罢休!竟敢放我两回鸽子,哼!”

看着暴跳如雷的女儿,田成心里一阵窃喜,宝贝女儿到底还没有跳出三界之外,看来降她的人出现了。

田甜几乎用狂怒的语气对着手机里的钟笛说:“告诉那小子,明天晚上八点,滨江公园靠滨江大桥那头顺数第二个坐椅上等我!”

一天的麻将鏖战让我筋疲力尽,到滨江公园的时候才七点,我数了三次,确认是第二排椅子之后,把疲惫的身躯交付于这张椅子,我决定小小休憩一下,刚刚闭上眼睛,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我被吓了一跳,睁眼一看,不由惊呼:“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对方也惊呼!

十二

李智明回到家的时候,妻子正和岳父说着什么,妻子见丈夫回来,兴冲冲地问:“怎么样,二爷他死了吗?”

“我还没到就死了。”

“这样呀,那东西呢?”

“东西村长转交给我了,封棺的时候我把东西放进了二爷的棺材。”

“你发神经呀,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是块假的。”

“你怎么知道?”

“那确实是块假的。”田成插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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