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屁(三等奖)

文/于怀岸

赵成义老汉是早上八点钟出去上街的。他已经在屋里闷了整整三天,从儿子离开州城那天起,他还没出过屋子,天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人上了点年纪,腿脚不活动,光那么坐着或躺着,几天下来,肋骨、脊椎和整个腰背都隐隐作痛,再坐下去半身不遂都有可能。赵成义今天一起床,就决定去逛逛街,走累后再买菜回家。他得给自己做餐新鲜的吃食,光吃儿子储存的八宝粥、方便面、奶油蛋糕,胃也会起义造反。州城来过好几次,不是担心闷街,担心找不回家,他之所以窝在家里不出门,是等儿子的电话。儿子此次是去千里万里外的大洋彼岸美利坚进修,和先去那里一年的媳妇团聚。儿子去广州转机的当晚,他无意中在电视里看到一架飞机失事的新闻,我的娘呀,飞机摔得七零八落,人也烧得像刚出窑的黑碳,面目全非。一两百人无一幸存。他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了。这几天,说是看电视,电视里演了什么戏他全然不知,他的眼睛只盯着茶几上的红色电话机,心里萦绕的全是飞机失事的惨不忍睹的画面。儿子还算知事,没让他心焦十天半月,他在那边一下飞机,这边的电话机就发情嚎叫起来,半夜里把他从沙发上惊醒,吓了他一大跳,差点跌下地去。听到是儿子的声音,他才放心,骂道,半夜里打电话,想要你爹老命啊。儿子笑着说,这边是白天呢,日头黄黄的。他还听到了儿媳的声音,Hello!老爸我很想你。哈喽你个脑壳。屁股里苞谷壳没褪完,把外国人的肉麻话学全了。儿媳也是猫庄山沟沟里出来的,她跟儿子初中就是同学。

放下电话后,赵成义如释重负,一夜怎么也睡不好,腰酸背痛骨头疼。他才明白自己在沙发上窝得太久了。此次来州城,赵成义是给儿子儿媳带孙子,守屋。孙子已经十五岁,在学校里寄宿,一周才回来两天。儿子儿媳要两年后才能回来,也就是说自己最少得在这座大城里住两年。也许儿子儿媳回来后不准他回猫庄了,那就得呆到死。回去不回去无所谓,老伴已经去世多年,猫庄也是只有他一人的家。赵成义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想,天亮后得去熟悉一下这座大城,去街上转转,去公园里溜溜,最好能尽快结交几个老汉老太太,一周五天没一个人说话,那不得闷死人啊!

赵成义六点钟就起床。所谓的起床也就是从沙发上爬起来,他这几夜根本就没沾床的边。洗脸刷牙后,吃过早餐,他又进洗手间冲了一个热水澡。现在是初夏,天气热,得清清爽爽的出门,不能让城里人闻到他身上猫庄人的酸味。赵成义在猫庄做农民时,每次去乡里赶场,或者开会,他都要洗澡换衣,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出门。老伴去世后,他也如此。赵成义换好衣裤,挂好钥匙扣,从换下的裤兜里摸出一卷钞票,约有几十块钱,还是他从猫庄进城时付车费的一张百元大钞剩下来的。这时,电话嘟嘟地叫了起来,是孙子小远打来的,他说这周不回家来了,他们班组织春游,去外市一个景区。孙子挂了电话,赵成义进房去找儿子留给他的专用电话薄,找到孙子班主任的手机号,向班主任求证孙子没说假话后才放下电话。

然后就出了屋。

小区前面就是一条大街,赵成义不急着去菜市场,沿着大街往南走。这条大街的尽头有一座拱桥,过了桥,是一座叫望月的免费公园。以前每次进城,儿子都带他到那里散步。最后一次好象是两年前,那时公园才修没几年,栽的都是大树老树,但没枝枝丫丫,光秃秃的。现在已经枝叶繁茂,华盖如云。赵成义在公园里溜了两圈,相当于走了大约五里路。今天是个暗太阳,公园还被薄雾包裹着,走在树林子里,赵成义有种行走在猫庄山林里的感觉,舒经活络,神清气爽。人在林子里也若隐若现。时间还早,公园里没有多少人,都在做锻炼,散步、跑步、打羽毛球、打太极拳,还有一些老年妇女在跳秧歌舞。偶乐能看到一两个老头老太太坐地石凳上,孤独地对望。那些老头老太,一看衣着和神态,就是退休干部,两鬓斑白,一脸正经,赵成义不想跟这种人搭讪。即使搭得上话,也是鸡同鸭讲,各是各的。他要找的,肯定是那种看起来跟他一样是个乡下老汉或老婆婆,那样才有多话讲。讲农事,讲节气,讲儿女,讲对城市的感受,也可以讲讲乡下的的亲朋好友。赵成义在村里做过几年会计,在乡县开过会,嘴巴骨还是有的,碰上不对味的人一天没一句话,碰上对味的人,三天三夜也有得讲。当然,找到对味的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得靠撞。赵成义在公园里又转了一圈,走到一片花坛时,他听到从肚子里传来“呯嗵”一响,他停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当他一开步,“呯嗵呯嗵”又响了两声。他停下来,听到肚子里发出一串叽叽咕咕的声音。他感觉到肚子里胀胀的,特别是屁眼那地方,胀得痒痒的。赵成义赶快往公园门口走去。他是要上茅厕了。凭经验,他知道要拉稀了。这几天他吃多了冰箱里的冷东西,儿子走的时候让他吃完那些八宝粥、蛋糕、牛奶,说冰一段时间了,等小文回来吃会坏的。他这几天就拼命吃这些,还没拉过大便。

赵成义佝偻着腰,捧着小腹来到公园门口左侧的公共厕所。公厕前堆着一大堆沙石和瓷砖。赵成义跨达沙石堆,却被一道门挡住。不仅门关着,还上一把大铁锁。

赵成义身后传来一个胖女人的叫声:“那里不能上厕所。”

赵成义回头问:“怎么不能上?”

胖女人没声好气地说:“没看到正在改建吗?”

坐在厕所不远一张凳子上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说:“这个厕所被她承包了,改修后她要收费的。”

赵成义没听清那人说什么,赶急退出沙石堆,往大街上跑去。他肚子里叽叽咕咕的叫声越来越响了,屁眼那里也越来越胀,他知道有一股气堵在那里,但他不敢放屁,肯定要拉稀,这个屁一放,肠子里的东西就会跟着稀里哗啦全下来。在选择往公园内树林里跑还是往大街上跑,赵成义犹豫了几秒钟,但他最终还是往大街上跑去。公园的林子里虽没几个人,但终究不是猫庄的山林,去那拉不文明。这条大街赵成义还比较熟悉,他知道过桥后,往前走二百米,拐上另一条大街,那里有一个汽车南站。那个车站是发往南半部几个县的班车站,他虽然没有进去过,凭经验,车站总得有公厕吧。

赵成义跑到车站,在车道口上看到了公厕招牌,公厕二字下面还打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他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一头就往车站的停车场扎进去,看准男厕门,急忙往里钻。赵成义刚要进门,猛不丁从厕所门口蹿出一个人来,叉开双臂拦住了他。

赵成义看见一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老头,粗声粗气地说:“我要拉屎,你拦我做什么?”

老头儿说:“收费,一块钱。”

赵成义往里钻,恼怒地说:“出来给你。”

老头儿拦不住赵成义,眼看他就要进去了,一把攥住赵成义的衣角,拉了赵成义一个趔趄。老头儿面带愠色,说:“先交费。”

赵成义没办法,只好退回来。这时他才看到厕所门口摆了一张旧书桌,书桌前也竖了一块牌纸,白底红字:大便一元,小便伍角。那老头儿也转身坐下来,一手拿起一小叠草纸,准备递给赵成义,一手伸过来,准备接钱。

赵成义的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把两只裤兜掏翻过来也没摸到一分钱。钱放在茶几上,被小远的电话一吵,忘记装兜里了。

守厕所的老头儿把手里的草纸放下,一脸鄙夷地说:“没钱是吧?”

赵成义忙讲好话:“忘记带钱了,下次补给你。”

老头儿语气恶狠狠地说:“像你这种赖皮的乡巴佬我见得多了,一头往里扎的不是没钱就是没见识,上别处去吧,哪不要钱上哪去拉。”

赵成义晓得跟这种人无法通融,只好退回到大街上,举目张望。这时雾散了,太阳挂得老高,温度刹那间象提升了十多度,赵成义浑身臊热起来。他看到这条街都是铺面,连条小巷和院子都看不见。那种铺面都是分隔成一间间小间,不可能有公共厕所。早晓得没带钱,跑回去差不多快要到家了。赵成义听到他到肚子里的大肠在翻滚,里面的东西和气体直往屁眼上冲。他使劲地收缩肛门,不让它们冲出来。

赵成义佝腰捧腹问了好几家店主,哀求能不能借光上个厕所,店主们一律摇头摆脑,脾气好说句没有,更多店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些人一整天守在店子里,不可能不拉屎撒尿吧。赵成义绝望地想,狗日的城市,狗日的城里人,外人到猫庄去,别说借个茅厕,就是借个歇铺,猫庄哪一家不是慷慨应充,免费提供。还管饭呢。狗日的城里人,乡下人喝水要钱,吃饭要钱,住宿要钱,他娘的连拉屎撒尿也要钱。都说城市里住的是文明人,也不害臊。

一个好心的女店主看到赵成义确实憋得大汗淋漓,脸都胀成了猪肝色,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说:“对面有家饭店,看到没有,你去那上吧。”

赵成义顺着女店主的手指看去,对面是一家叫做山珍馆的酒楼。馆子不大,店面有些陈旧,门前蹲着几个女孩子在择菜。赵成义来不及向女店主道谢,匆匆地向对面跑去。一辆桑塔那“吱嘎”一声刹住,差点撞着他了,等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想骂人时,赵成义早已穿过马路,上了人行道。

赵成义来到山珍馆前,直往店里面闯去。他从饭店大玻璃的窗外就看到了里面有红色厕所的字样。刚走到门口,一个择菜的小女孩站起来问:“是要吃饭吗?”

赵成义停下,说:“让我上个茅厕行不行?”

小女孩又坐了下去,看来是默许了。赵成义大步进了大厅。他一进厅,从门后收银台冒出一颗卷卷头,大声说:“不吃饭上什么厕所,这里是公共厕所啊?”

赵成义立即矮了下去,低声下气地说:“救救急,好吗,大姐,憋不住了。”

卷卷头一副炒架的架式,说:“谁是你大姐,乡巴佬。”

赵成义语无伦次地说:“真急,真急。”

卷郑头看看赵成义佝腰捧腹,一脸痛苦的样子,古怪地笑了一声:“五块钱,先交钱让你去。”

赵成义苦着脸说:“没带钱,带钱也不上你这里来。”

赵成义晓得碰上了泼妇,这种人跟那个守公厕的老头久一样,冷血,残忍,无法通融。赵成义再不想求她了。他反而直起了腰,说:“狗日的城市,什么都只讲钱,有一天钱会把你们淹死的。”接着,他也笑了起来,问卷卷头:“我不上茅厕了,打个屁行吧,你要不要收钱?”

卷卷头冷着脸说:“随你。”

卷卷头话刚说完,听到赵成义的裤裆里传来一声像绒布撕裂的“嘎——”,这声音不仅大、脆,还拉得很少,足足有两三秒钟。卷卷头立即就闻到了一股臭味。这老头儿真的放了一个臭屁。卷卷头刚要张嘴破口大骂,她又听到从赵成义身上发出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像是在倒什么东西的声音,一股更浓重的臭气迎面扑来,她赶紧闭上嘴,掐住鼻孔。她看到老头儿双手紧捂着裤裆跑出了店门,才骂出声来:

“死老汉,跑到老娘的店子里赖屎,你会得好死的,你不病三十六个月瘫七十二月你会落气……”

赵成义一路上怎么从大街上回家的,他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当时那个屁一冲出来,稀里哗啦,他再也控制不住肠子里的东西了。他赶急往外跑,人的肛门也像庥袋一样,一旦开了口子,里面装的东西就收不住了,越是跑动,越是漏得更快,没等他跑出一百米远,肠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漏完了。他的下半身,包括裤子、腿、脚,鞋子,到处都是漏下来的屎糊糊,就连街面上,都留下了一长串黄澄澄湿漉漉的印痕。他还记得一街的人,凡碰上他的都掩鼻而逃,惟恐避之不及。很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区的人也一样。他听到他们相互打听那是谁家的老人。这次丢脸丢大了。幸亏在州城没一个熟人,也幸亏儿子儿媳都不在家,要是在猫庄,或者是乡场上,他也不回来了,一头扎进酉水河里算了。一辈子讲卫生,爱面子的他,竟然在大街上赖屎,哪怕只要碰上一个熟人,他的老脸都没地方搁。

赵成义搞了大半天卫生,洗澡,洗衣裤,拖地板,连午饭也没吃。澡洗了两次,地板拖了三次,他还是能闻到一股屎臭味。他又洗了一个澡,拖了一次地板,那股臭味还在。他把挂在阳台上已经半干的衣裤和鞋子拿去再洗了一遍,把地板和客厅的角角落落也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可那股臭气还在,若有若无地飘荡在屋子里。赵成义明白了,那股臭味在他心里面汪着。他越想越气,越气那股臭味越浓重。肚子里鼓着一股子气,也不觉得饿,赵成义只吃了几粒弗哌酸,晚饭也不吃,就弓在沙发上睡了。睡也睡不着,他心里想的还是今天的屈辱。岂止是屈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狗日的利势的城里人,赵成义骂出了声,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赵成义躺在沙发上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地想,想得肚子里的气越来越胀,脑壳里的脑浆都想痛了,也想不出头绪来。

赵成义一呆又是三天没出门。

第三天后半夜,或者说是第四天凌晨,赵成义感觉他的肚子里的气越来越鼓,胀得像个皮球一样。他也不知道弗哌酸见没见效,不敢乱打屁,怕又像上午那样把肠子里的东西一起放出来。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扯了一圈纸,进了卫生间,脱了裤子,蹲在坑上,“嘭嘭嘭”连打了十几个响屁,屁一放,肚子一下子舒服了。提裤子前,他还用纸擦了一下屁眼,看到什么也没有。放屁时,他闻到他用除厕尽清洗过几次的卫生间里臭气熏天,差点把自己熏得出不来了。这几天,天天吃那些八宝牛奶蛋粒点心,屁都臭得受不了,难怪今天赖屎时,人家隔他好几丈远就转身躲开了。扎好裤子,赵成义又放了十七八屁,直到把肚子里的气放完,屁才止住。

赵成义走出卫生间叶,他这一生中最天才的灵感诞生了。

他找到了最绝妙的整治那些城里人的办法。

狗日的,看我怎么治你们,我就拿你们收不到钱的东西来治你们,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赵成义兴奋得睡不着了。他感觉到了饿,饥肠漉漉,他来到阳台上,推开玻璃窗,确信已经夜深了,所有的门市都已关门打烊,他才回屋,打开冰箱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地填进肚子里去。吃完后,他还去阳台上活动了一下腿脚,这才回房去睡儿子专门给他卖的,他还一次都没挨过边的棕绳床。

赵成义一觉睡到八点多钟才醒。起床,洗漱,洗澡,刮胡子,花了两个多小时。他还换了一身新衣新裤,一双新皮鞋。这套行头,他没进城前,儿子就给他准好了,听孙子说都是牌子货。衬衣叫七匹狼,裤子叫九牧王,皮鞋是老爷车,花了近千元大钞。出门前,赵成义在钱包里放了两张老人头,又服了四粒弗哌酸。出门时,他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钱包在不在裤兜里。

赵成义出了小区直往南奔,然后左拐,穿着汽车站时,他往车道口望了一下,他看不到那个守厕所的老头儿,但他还是冲着想象中的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穿过人行道,往山珍馆走去。现在已经十一点,山珍馆门口没人择菜,两个女孩穿了大红的工作服笔直地站在玻璃门边迎宾。透过大玻璃窗,赵成义看到大厅里已经有两桌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上菜。赵成义挺了挺腰,往里跨进去。

一个女孩弯下腰说:“先生,请问你几位?”

赵成义说:“就我一个。”

女孩说:“先生请跟我来。”

女孩把他带到那两桌客人的中间那个位置,又回到门口站着。这时卷卷头从收银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菜谱,一脸假笑地问赵成义:“请问先生几位?”

她显然认不出赵成义了。

赵成义看到卷卷头走过来,肚子里莫名地就上来了一股子气,小腹开始胀起来,屁眼也痒痒的。卷卷头就像是一把打气筒,越走拢来,赵成义肚子里的气就越胀。赵成义只好忍着,他确实饿了,想吃餐饱饭。

赵成义粗声粗气地说:“一个人,怎么,不让吃?”

卷卷头哈着腰说:“先生说哪里的话,您请点菜。”说着递给赵成义菜谱本,赵成义没接,说:“乡把佬不认字,来个红烧肉,来个牛肉丝,再炒个青菜就行了。要快点,我饿了。”

卷卷头连声说:“您稍等,很快就来。”

卷卷头还真说话算话,不过一杆烟工夫,赵成义的菜就上来了。比那两桌不知等了多久的客人还先上来。赵成义几天没好好吃过饭,狼吞虎咽,大干恶干起来,很快就把三盘菜扒得精光。菜炒得不错,软和,不油腻,赵成义干了三大碗米饭。吃完饭,打了几个饱隔,赵成义并不急着离开,一面从桌子上牙签盒里拿出一根牙签,装着剔牙,一边开始挤压肚子里的那股子气。那股气在他吃饭时一直寄存着。这时赵成义准备放出去了。赵成义不想大声地放,让人侧目,他把屁股使劲地贴紧凳子,猫庄人把打这种不出声的屁叫做“偷儿屁”,人多的时候,臭气出来了,大家都闻到了,往往找不到下家。赵成义一连放了七个屁,噗噗噗噗噗噗噗,像无声手枪连发七响,屁味弥漫开来,臭得连自己也难闻才站起身去收银台结帐,。

赵成义刚离开桌子,就听到他身后那座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客人叫卷卷头:“老板娘过来一下,你这里什么味。”

卷卷头屁颠颠跑过去。

赵成义看到那个客人站起来,冲卷卷头说:“你闻闻,什么味,好臭。”

那座的女客人也说:“好大一股臭味,是不是你们买的蔬菜里有打屁虫?”

卷卷头刚要分辨什么,另一座客人又叫起来了,说:“好臭呀,这菜没办法吃。”这时刚好一群人进来,听到两桌客人喊臭,转身就往外走,卷卷头想追出去挽留那拔客人,她没跑开又被最先叫他的那个男客人一把抓住不放,扯起皮来。门口那两个女孩也跑了过来。

他们拉扯时,赵成义又嘭嘭彭地放了一串屁,进一步加大店子里子臭气浓度。屁响声赵成义控制民,不大,店子里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到。结账付款后,走到门口,赵成义觉得言犹未尽,还放了一串响屁。

赵成义站在山珍馆玻大璃窗外,看着里面的客人们跟卷卷发扯皮,从那两桌客人表情和肢体动作上看,卷卷发肯定收不到钱了。他还看到先后有三拔客人跨进山珍馆立马捏着鼻子退了出来,边退边嚷:“什么味,那么臭。”

赵成义凑上去,嘻笑着搭讪:“一股大粪味是吗?”

赵成义知道山珍馆这个中午不会再有生意了。他也奇怪自己的屁怎么会那么臭,他坐着的时候,只放了七个屁,说实话,熏得他自己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饭呕出来。要不是自己受不了,他还想多坐一会儿,多放一串屁呢。从站起来到出门,他也数了,一共放了十二个屁。这十九个屁比他预想的还要效果好,威力足。

赵成义看到山珍馆里有所有的椅子都扑上桌上,服务员们拿来水管冲洗地板,几个女孩子一手拿水管,一手还捏着鼻子,卷卷发满面怒容,找手划脚,他才满意地离开。

晚饭赵成义还是在山珍馆吃的,中午的那顿饭花了他六十二块钱,在他的承受范围内。这一次,他六点准时到达大厅,女孩引领他还是坐在上午的那个坐位上。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是因为此时是就餐的高峰期,山珍馆里已经坐了七八座,几十个人了。赵成义点了中午一模一样的菜,用中午的迅速快速吃完,边打隔边剔牙时,把肚子里的臭气挤压出来。不知为何,他只要一看到卷卷头,肚子里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股气体。这次,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忍受住臭气,多放几个臭屁。他一连放了十七八个,才站起身来,假模假样的去了一趟厕所。经过每张桌子时,他都赠送客人们几个“偷儿屁”。他打算,等他出来时,再还赠送一次。赵成义还没出厕所,听到外面已经吵起来了,拉门一看,大厅里已经打将起来。其中一座赤膊坦胸刺着张爪舞牙青龙的小青年已经掀翻了桌子,卷卷头正捂着脸颊,蹲在地上哭。小青年们一哄就散,其他的食客愣也在嚷:“这么臭的东西,还好意思收钱,奸商。”

大家都散了。赵成义也跟着出去了,连帐都没人喊结。

第二天,赵成义又赶去山珍馆。没想到他吃了闭门羹。山珍馆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本店暂停营业”。赵成义是带了一肚子气来的,一下子放气的对象却没有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太不经事了,几个臭屁就熏得关门大吉。”赵成义不想浪费掉他蓄了整整一夜的满肚子气体,掉头往汽车南站走去。他走到车站停车场,看到守厕所那个老头儿坐在阳光下摇头晃脑,昏昏欲睡,敲着桌子大声说:“上厕所。”

老头儿一个激灵,像五步蛇一起仰起头说:“大便一块,小便五毛。”

赵成义摸出一块钱,递给老头儿,递到半途又收了回来,说:“我不上大便也不上小便,我就放个屁,要不要钱?”

老头儿涨红着脸骂道:“神经,憋到自己家里去放。”

赵成义呵呵笑了一声,“嘭”地放了一个响屁。第二响屁出来之,他改变了主意,生硬硬地憋回肛门里。这里敞天敞地,一阵风就把屁味吹得无影无踪了。即使没风,这老头儿常年守厕所,跟屎尿味打交道,鼻子没堵也结屎尿痂子了,几个屁岂能奈何他?赵成义想,我何不到车站候车室去放,我的屁能熏得山殄馆倒闭,我就不信不能把汽车站熏搬迁,车站一搬迁,这势利的老头收个屁钱。

哈哈,屁他收不到钱。

赵成义到了候车室,发现在这里放屁比在山珍馆的餐厅里效果还好。候车室是里开着冷气,比较密闭,加之人来人往,充满体味,汗味,脚气味和汽油味。气味本来就复杂难闻,再加上他的臭屁,岂不更加难闻。赵成义坐下后,一连放了十三个屁,才明白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乐观。一个是他的屁今天好像没那么臭,他自己几乎没什么感觉,坐在他身边的人也没反应;二一个,他放完这几个屁,接不上来了,肚子里没气了。屁不臭说明屁的质量下降了,再一个也可能跟候车室里本身空气污浊也有关,屁被那些更难闻的味儿淹没了。屁接不上来的原因赵成义想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想出点名堂,他认为很可能是跟候车室里都是无怨无仇的陌生人有关,这些人让他生不出气来,不像一看到卷卷发,他就有一肚子气。

这晚,赵成义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怎样提高肚子里的屁容量和屁质量。第二天清晨,他去了菜市场,一口气买了十五斤干黄豆,三十斤红苕,还买了两斤牛肉,五斤奶油蛋糕,一包伊利奶粉,一提八宝粥。一个上午,他就在家里炒黄豆,蒸红苕。黄豆和红苕是胀气的东西,吃下可以连续不断地打屁。这个所有猫庄人都有经验,外出赶场、进城或者走亲戚,前几天都碰它们。猫庄甚至有一粒黄豆十个屁,一个红苕打半月的说法。吃牛肉屁和屎都臭不可闻,也是猫庄人的经验。至于八宝粥、奶油蛋糕和伊利牛奶,这几天已经得到了验证,山珍馆关门是最好的证明。

赵成义一口气吃了五个红苕,半斤牛肉,喝了一瓶八宝,灌了两杯牛奶,塞了三块蛋糕,感觉肚子不仅胀鼓鼓,也气鼓鼓起来,又往两只裤兜里装满炒黄豆,直奔汽车站候车室。赵成义很舒服地坐在有冷气的候车室塑料椅上,嘭嘭地放屁。他感觉肚子里气快接不上时,赶紧从裤兜里掏一把炒黄豆扔进嘴巴嚼。这招果然灵验,不仅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他肚子里供气,放出来的屁也臭气熏天,像大热天的烂蛇味,闻到就想吐。赵成义的屁很快到,艺压群芳,盖过候车室里流动人口带来的汗臭味,脚气味,狐臭味,汽油味,一枝独秀,萦绕在候车室里。这一个个的屁就像一条条隐形的毒蛇,撵得人们四处乱窜,赵成义看到,他每放一个屁,附近立即就有几个人皱起眉头,继而马上捏鼻子,然后就会站起身,提起自己的包,匆匆地往后门走出去。他们宁愿意去那里晒太阳等车。也有人相互抱怨,指责对方不讲卫生,身上臭不可闻,好几次差点象山珍馆那样大打出手起来。赵成义自己不怕臭,他每次都是放完几个屁,然后出去到大街上溜溜,攒足了一肚子气,再进候车室里放。嚼炒黄豆放屁,屁源不成问题,但有一个缺点,就是放不了“偷儿屁”,只能放响屁,赵成义不想自己尴尬和被人指责,更不想被车站方查出自己乃罪魁祸首,他打一枪换一张椅子,打一串屁溜出去一阵子。

赵成义连续在汽车南站候车室呆了三天,打了三千六百零六个屁。其实到第二天下午,候车室几乎就没有人能呆了,很多人一探头,立马被候车室的臭气气浪拍回了脑壳。那里面臭谁也呆不住两争钟。到了晚上,臭气已经冲出候车室,向整个车站弥漫,外面临街的售票窗口也关闭了,售票员戴上口罩也受不了。据说有一个女售票员坚持了两个多小时,把苦胆水也呕了出来,最后被送去医院输液。臭气也经严重影响了司机们的情绪,进出车站的车辆一天要发生好几次次亲嘴事故。臭气还招来了晚报让者,第三天晚报登出了批评车站环境差的报道:恶臭难闻,乘客跑了,汽车南站怎么啦?

车站领导连夜开会,一致认为天气沤热,恶臭的原因是停车场的公共厕所在翻粪水,惩罚承包厕所的老头儿雇了三个劳力掏了一天大粪,粪坑一搅动,更加恶臭熏天,臭得车站那条大街几百户铺面全部拉下卷闸门,关门避臭。这招不行,车站方又责令老头头用水冲洗厕所,老头儿干了整整一天,累得双腿迈八字步,那股气味还在车站上空飘荡,弥久不散。一直又臭了三天三夜,这晚下了一场暴雨,车站除近的人才重新呼吸到没有臭气的新鲜空气。

赵成义是前半月后在望月公园里跟一个老婆婆聊天时被警察带去派出所的。

连续七天,赵成义天天来公园里散步,早上来,午后来,晚上也来。他还在坚持每天吃炒黄豆和红苕,想把望月公园也变成第二个汽车南站,但他再也吃不起牛肉、八宝粥、牛奶和蛋糕了,因为他已经严重超支了。他把自己从猫庄带来的一千元填进去不算,儿子给他预算的每月五百元(除开了孙子的生活费用),他还挪用了一部分下月的生活费。即使不超支,除了黄豆和红苕,那几样他也吃不进去了,早就吃腻了,吃倒胃了,吃得一进门看到冰箱就想吐。他现在每晚研究新的食谱,希望找到一种既经济又可口、百吃不厌的替代物。可惜这么久没研究出成果。赵成义天天在公园散步,倒是结交了几个老婆婆,都是比他小七八岁十岁的。其中一个是他的同县,给女儿带外甥。他和那个老婆婆约好每天下午二点在公园见面,因为她外甥就在公园不远的一家幼儿园上学,聊两个小时,四点她就去接孩子,然后回家。还有一个也聊得对味,是州城一个街道办的退体女干部,年轻时曾在猫庄的邻乡(那时叫公社)工作过,她说的一些熟人赵成义也认得。这个退休女干部对赵成义很热情,每天早晨八点钟在公园门口等他,跟他一起散步聊天,每次走两个圈,才恋恋不舍地分手。走出公园时,她还会深情地交待赵成义一句:“明早早点来,我等你。”

赵成义也殷勤地说:“早点来,早点来。”

案子是这位前街道办女干部报派出所的。这一天,她午后两点半去上街,从公园里路过,看到赵成义和一个乡下打扮的老太太在一株枝叶繁茂的桂花树下聊天。她看到他们聊得很热切,简直像一对小青年谈恋爱一样卿卿我我。女干部忍不住偷偷地走过去,站在他们身后另一棵树下偷听。她不敢走得太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她站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赵成义先后三次离开那个老婆婆,走到一边去,她看到赵成义走开后什么也没做,只听到从他身体里传来几声“噗嗤噗嗤”的声响,他像是在摇晃什么气体瓶一样。女干部起了凝心,等赵成义再次回到老婆婆身边时,她多了个心眼,走到赵成义站过的地方,抽搐着鼻子使劲嗅,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臭味。她说不出什么味儿。这几天她跟赵成义散步,他也是几分钟要故意落后一截,身上带着这股说不说来的味儿。她想赵成义一个猫庄乡下人却穿一身崭新笔挺的名牌,想到他对她的殷勤,更是看到了他对这个乡下老婆婆的腻歪,一下警惕起来,莫非赵成义在使用什么化学药品迷惹老太太们,骗色骗钱。她听一些老姐妹们说起过,这个公园里常常有这类人出没。

前街道办女干部义不容辞地打开手提坤包,取出手机,拔打了110。一刻钟后,她看两个警察小张和小容把赵成义从那个老婆婆身边架走,塞成红灯闪烁的警车,才放心地去办自己的事。

赵成义被莫名其妙地带到派出所里。警察先是不着边际地问他姓名,贯籍,职业,赵成义一一作答。赵成义愤怒地质问警察:“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警察讽刺他说:“你一个盲流,一身名牌,不简单呀。”

赵成义说:“我有钱,我喜欢,你能把我怎么样?”

警察拍了一下桌了,语气凶狠地说:“老实交待吧。”

赵成义顶嘴:“我没犯案,交待什么?”

警察说:“把东西交出来。”

赵成义故意顶嘴说:“我身上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警察说:“还是你自己交出来,杨主任说看到你拿出过迷幻剂。”

赵成义听不懂,反问:“什么叫迷幻剂?”

警察不再跟赵成义啰嗦,几个人扑上去,不由分说就把赵成义的衣裤都扒了下来。他们仔细地检查了赵成义衣裤的每一根丝线,连鞋底也敲打了半阵。

什么也没发现,警察的语气不那么严厉了:“杨主任说你每隔几分钟身体‘噗嗤噗嗤’响几下,到底怎么回事。”

赵成义一边穿裤子,一边望着警察,古怪地笑了起来。此时,他感觉肚子里的气越来越胀,屁眼越来越痒,就一连放了十多个响屁。屁声每一个都很清脆响亮,是他这半个月来所放的屁中响声最惊人的屁。

赵成义说:“你们听好了,就是这个响声。我这个人屁多,你能怎么着。”

赵成义闻到了,这几个屁一放,屋子里立即奇臭难闻。真是奇怪了,他这七八天天的屁味道都不重了,现在他的屁又回到了奇臭无比的境界。

警察们捂起鼻子,一边后退,一边对赵成义说:“误会,误会,你赶快回去吧。”

赵成义不走,又放了惊天动地的一串响屁。一个老警察使劲把赵成义推出屋,吼道:“再放屁,关你十天半个月。他妈的,这屁真臭啊,看来你儿子一定是大款,天天有好东西吃。”

赵成义冲着他笑:“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出气放屁。我这人没什么特长,喜欢放屁,人称屁王。”

赵成义一共放了一百零八个屁,个个都响得惊天动地,他把肚子里的气全部放完,放干净,放彻底后才出派出所。屋子里恶臭难闻,一到外面却空气新鲜,阳光炽热,赵成义心情一下子明快起来。来到望月公园,他突然想起了一首后来被州城人广为传诵,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在猫庄流传过的锅巴句(顺口溜)。此锅巴句说的就是少年赵成义的事。有一年,赵成义跟猫庄的同伴们在寨子中央晒谷坪上举行放屁比赛,他一口气打了一百单八个响屁,个个清脆响亮。赵成义现在还记得,那天他一共打了一千八百八十八个屁,一举夺冠,他们打屁大赛九个人总共打了一万六千八百六十六个屁,赛场上没有一丝臭味,猫庄人都说那天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股风,整个村子充盈着淡淡的磬香。后来猫庄人就给他编了这段锅巴句。那年天还是蓝的,那年水还是绿的,那年果子是可以放心吃的,那年耗子还是怕猫的,那年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大热天,那年赵成义十二岁。现在赵成义唱出来的是他临时发挥的改动了的版本:

屁,
屁,
是股气,
在你肚子里蹿来蹿去
乘你不注意,
悄悄溜出去。
一溜溜到意大利,
意大利婆娘在看戏,
闻到这股屁,
十分不满意;
一溜溜到匈牙利,
匈牙利官员在开会,
闻到这股屁,
纷纷打瞌睡;
一溜溜到奥地利,
奥地利王妃在更衣,
闻到这股屁,
赤条条跑出来。
奥地利国王很生气。
国王一生气,
警察就得去。
查来又查去,
全世界都闻到这股屁。
联合国开大会,
彻查这股屁,
查了三世纪,
中国警察最牛气,
查到猫主赵成义,
故意放大屁。
警察抓了赵成义,
问他为啥要放屁,
赵成义垂头又丧气:
屁,
屁,
是股气,
在我肚子里蹿来蹿去,
乘我不注意,
悄悄溜出去,
我也没得利,
不用去上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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