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席走了(一等奖)

文/阿 舍

小席像枚小炮弹那样结实,矮墩墩的身体让人觉着放心,干活时她把袖子挽起来,粗壮发红的小胳膊满是力气,还有她的屁股,那是全身直径最大的一个部位,厚实肥硕,走路时两瓣对称物右左摆动,缓慢又认真,我总觉小席带动那两块肥肉需要很大力气。小席是我家保姆,这样描绘她的体态我绝没有诋毁和嘲弄她的意思,相反,我是想表现她是一个身体好、干活踏实的保姆,除此之外,她来自甘肃农村,不曾婚嫁,所以她那磨盘一样厚实的臀部意味着会赢得未来婆家的赞许,那是多子的象征,令人想到富饶的土地,艰辛却又红火的光阴。还有小席的脸蛋儿,这是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她用粗低的嗓音跟我说话时,动不动就贬斥自己一番,我长得丑,男人看不上。不屑的声调里夹杂着她的老家方言。其实小席的眉眼并不丑,就是五官过于分散,这样就使她的脸蛋儿丧失了一个未婚女子的精巧与灵动,我倒是喜欢她平坦的脸上那些淡褐色的雀斑,分布在鼻梁与眼下,淡淡的,碎碎的,有女子的轻柔在上面隐隐掠过。有时她请假去看同乡,会在卫生间鼓捣很长时间,出来时,又稀又黄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画了妆,两瓣薄唇涂得艳红,见我看她,有些羞涩,眼神也妩媚起来。

小席20岁,是个有经验的保姆,谈话里知道她干这行大约已有三年。她的母亲也在我居住的Y城当保姆,还有不少同乡姐妹,是她母亲每次回农村带出来的。小席还在A城干过一段时间,她说那家人真能吃肉,一个月一只羊,大块地饨在大锅里,她就是那时胖起来的。但小席说这事时,脸上很不高兴,她说男主人肉吃得多,脾气也特别大,有一次嫌她揪的面片太大,不由分说倒进垃圾桶,并嚷嚷着让她重新再做。她对我说这事的时候,也在揪着面,手里小小心心,但嘴上愤恨起来,她说我看他牛X的样子就不想干了,一天到晚X脸吊着,你牛X你找别人伺候吧。小席粗话挺多,高兴的时候说,不高兴的时候也说,那些我听着别扭的字眼从她嘴里没感觉就滑了出来,我想这是农村姑娘的泼辣,乡邻和家里这种话可能就跟说吃饭睡觉一样普通和普遍。

小席的有经验表现在她对事物的判断力。小席对生活里的男女大多刻薄,一副对男女之事鄙视又痛恨的样子,言谈间未曾见过她对婚姻与爱情的幻想之色,说起来不是男人在外面搞女人,就是相貌给她带来的绝望和自轻。然而她却容忍电视里女演员的惺惺作态,并跟着她们一起喜欢上电视里的男人,空了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看那些没完没了的爱情闹剧,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遇见熟悉的流行歌曲便小声哼哼起来。每逢此时,小席才有了些女孩子的天真和轻盈,那些属于女孩子的憧憬碰撞着她没有光泽的脸颊。但一说起身边的事,小席就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充满批判精神。她说有次我去中介公司找活干,办事人员还没到,屋里坐了六七个找活干的女子,有一个穿得特时髦,白色高筒靴,紧身裤,脸上化着浓妆,手叉兜里,背个包站在门口,像是要躲开我们,眼睛看看外面,又瞧瞧我们,头昂到天上。姐你说她傻不傻X,来找保姆的活干,却打扮得像个骚货,谁敢把她往家里领。看把她X能的,瞧不起我们几个,第一个被赶走的肯定是她。后来办事人员果真只把我们几个登记上,对她没一点好脸,直直让她走了。

小席说这话时,一脸的义愤填膺,憨厚里透着股酸辣与粗野的劲儿。我谨慎地听着,猜测小席会怎么看待我们一家人,尤其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一个操控家务的女人,也许会被她认为是操控她的女人,而对于一个操控自己的人,人性的隐秘处是否会有蠢蠢欲动的反抗?

等级观念像一朵黑色的花盛开在小席的心里,她说没人看得起伺候人的人,选择这个职业是因为她没有选择,丑和干活踏实是她最大的本钱,而保姆这个职业不需要其他。小席语调生硬态度傲慢,这傲慢是不允许别人争辩的生硬,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价值判断里,坚决,不容置疑,对任何反驳充满敌意。所以再对小席讲些人都是平等的话会使她在心底鄙夷我的虚伪,她会认为这种虚假的仁慈潜伏着更大的轻蔑。小席的这些话像风中盲目的沙砾,不分轻重地落下来,被打痛的人就是她自己。小席可能不曾想到,在我和她看似家常的谈话下,我隐蔽的心在对她发问,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子经历过什么,她的脸上看不到二十岁女孩的青春、扭捏和幻想,她无所顾忌的语言仅仅来自于她作保姆的经历?她成熟的像个妇人!

小席依旧说着,她说我们老家的一个女人月子里被男人踢死,那男人在外面有相好,女人生下孩子都不回去看一眼,后来回家,女人骂,男人就上去打,踢坏下身死掉的,女人死就死了,那男人啥事也没有。我说打死人没人管啊,那女的家里也不闹?小席肥厚的臀倚靠在橱柜上,嘴一撇,眼轻轻一眨,说闹啥啊,女的是花钱从外面买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们那里,养下女娃都是卖钱的,卖了钱就是人家的人,爹妈再不管了。说这话的时候,小席泰然自若,口无遮拦,神色间没有未婚女子的禁忌,是比我更要精通世故的样子。有时还对我的一些提问嗤之以鼻,这样的时候,她一边用舌头嘬牙缝里的软体食物,一边游刃有余地回答我的问话。小席牙挺白,亮晶晶地不似有些农村姑娘的一口黄牙,但就是这个歪着嘴嘬牙的毛病让我不舒服,当我嘱咐她一件事,或是说她工作里的疏漏时,她就这样歪着嘴嘬牙,我想告诉她这是粗俗不礼貌的行为,除了让她那张平坦的脸变得扭曲之外,那种表情透露出对人的轻视、不服气、不以为然和不尊重,那样子仿佛在说,我伺候你你还不满意,有本事你找别人去。但考虑到她刚来不久,我想等到隔膜完全消除后再慢慢教她。然而我最终没有说出此话,虽然那种不舒服时常在耳畔尖叫,但后来,我就任由这种不舒服像个笨重的海豚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它体积巨大的影子拖着我渐渐深入这个农村女孩的内心世界。

小席进我家十分钟后就大大方方地问,我叫你什么,看你这么年轻,我就叫你姐吧,你多大了?说话时,我在书房找东西,小席靠在门框上,圆滚滚的胳膊抱在胸前,面对这么直露又逼人的问话,我笨嘴笨舌一笑了之。小席就接着问,姐你有不穿的旧皮鞋吗,我只有一双单鞋,出门冻脚。小席来我家正值四九,进门提了一个纸袋子,里面放着些换洗的内衣裤,行李简单轻便。这些做熟保姆行当的女孩都知道这种办法,简装轻行,带得少主人家才给得多,什么都没有最好,这样主人家会什么都给。小席不嫌弃任何旧东西,有一次帮我收拾大衣柜,里面有一包不穿的内衣裤,我拿去想剪毁扔掉,小席却死活夺住,我告诉她这些东西不能乱穿,她说姐那有啥,洗干净不就是新的。我说我的东西你穿不上,她说我穿不上拿回去给姐妹穿。小席从我手里抢夺这些旧物的时候,脸颊涨红,嘴大咧着,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夺过去后她就赶快压在自己枕下,仿佛怕我再抢回去。过后我坐在沙发上揉被小席掰痛的手指,虽面无表情但暗自愠怒,我固执地认为小席该嫌弃并拒绝这些太过私已性的旧物。我无法述清自己,这件事过于强烈突然,刺激着我未曾开启的、深埋在身体幽暗处的一些敏感。那些平日给予她的频繁捐赠是真实的爱心,还是廉价的怜悯?而接受捐赠的小席却不该是什么都接受的,应该有一个界限存在!界限!分寸!原则!我的世界有许多清晰的恪守,而小席凶猛的抢夺一把推开了我的恪守,小席在告诉我,在她的世界,我的界限、分寸和原则也许全是狗屎,全是装模作样。

我渐渐进入小席的世界,像一个偷窥者。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越来越好奇,直觉已经在告诉我,这个外形敦厚的小保姆并不简单,她有经验,干活踏实,谨慎,小心翼翼,仇恨男人,鄙视婚姻与爱情。除此之外,隐约间,我还觉出了她对我的敌意和不信赖,不是对我,应该是对我的世界,是乡村的她与城市的我之间的敌意。在一家三口与她之间,她坚决地把自己划在外人之例,划在最受怀疑的人之例,划在所有事故的承担者之例。一句手表在哪儿的话,一句相机出毛病的话,甚至孩子的一句玩具找不到的话,小席都会立即声明我没拿我没动。惊恐,敏感,戒备,如同走在倾斜的山路边缘,有随时翻入深谷的危险。小席似乎时刻在准备着接受一场暴风雨,但她对暴风雨显然是仇恨的,反抗的,因此在任何可能迹象面前,小席又如一个收缩起身体的刺猬,做好了应对和抵抗的准备,而她的抵抗无疑又是弱小的,仅仅是辩解几句,她知道自己没有发怒的权力,没有抱怨的资格,甚至没有大声说话的理由。所以,当我表现对她的信任时,她是那么不以为然,用陌生的眼光静静地盯着我,不发一词,嘴角浅浅撇动,这时候,小席像个胜利者,以强大的陌生感将我成功拒绝在她的不信任前。

我无法承接小席的敌意,也无法调和这种对抗,这种对抗来自于小席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她说我的命又贱又苦,她说老天不公平。所以,面对这个不公平,小席要进行索要,而我如果还有一丝同情心,就不会对她的索要进行指责,或者阻止她的索要,扼制她卑微的弱小的对抗。这时候,我再看小席,她已成为一个鲜明的个体,她异于经常出现在我身边的农村女孩,浑身散发的气息淹没了我的日常经验,她有坚固的判断力,不会因为城市的繁华而眼花缭乱,她知道自己在城市中的地位,她没成为一个城里人的半点渴望,她所想的,就是从城市里尽可能多的拿走,以填补乡村的贫穷所带来的空白,可以牺牲全部脸面,但绝不牺牲身体,这也许就是小席的界限。而在此之前,我未曾确切地感到了这种对抗,我以为以怜悯与善意可以消解掉我与她之间的不公和隔膜,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说小席别吃那些剩菜,放了几顿当心吃坏肚子。她说没事姐,小时候我爸买了蛋糕舍不得给我吃,放坏了才拿出来,我照吃不误,啥事没有;小席说姐来帮我搓搓背。我说小席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黑斑,屁股上这块还这么大。小席说姐你不知道我家有多穷,三四岁了我还没棉裤穿,冬天只能光着屁股呆在炕上,我爸我妈到外面干活,把我锁在家里,炕总是烧得太烫,我的屁股就成这样了;我说小席你最近怎么越吃越少。小席说姐城里饭太腻,明天我给你熬些萝卜糊糊吧,七岁时我爬在灶台上炒菜把油倒多了,我爸差点没把我打死,现在又想家里没油水的饭了;小席说姐春节我想请假回家,几年没见我爸了。我说行啊早去早回,我给你爸带条烟带瓶酒;小席说姐你们对我好,还和我说话聊天,原来的人家理都不理我,菜做得不好开口就骂,不让我干了连夜都不让过,天黑也把我往出撵。我说那你就多干些日子,我们也挺放心你的。

小席干了二十三天,请假回家过春节,前后走了二十天,走时带走所有行李,大包小包四五个,来时又只剩下一个手提袋。我不知道小席这样辛苦地搬了多少次行李,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被她放在了哪里,她母亲在Y城当保姆,也像她一样时常换人家。她还有一个姑姑在Y城铁路医院,还有一个姨在A城,小席说都是对她不错的人家,啥都给她。每年单位和一些团体也组织我们给贫困山区捐款捐物,所以给小席些不穿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我从未在意,用不了的东西被她拿去,自己用也好,给人也好,或者拿到山区卖钱,总之是多少帮了她和她的家。但除了饭前饭后的聊天,每当我交待事情时,小席仍然歪着嘴嘬她白晶晶的牙,而且嘴撇得更歪,嘬牙时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我。这种感觉真折磨人,没完没了的敌意,不仅无法消除,反而越发无所顾忌,我就要失去耐心。但我没有发作的理由,只不过是一些表情,表情不是白纸黑字,一转身就可以由魔鬼变成天使。

春节过后的小席懒散起来,有时她坐着看电视,我擦着书架上的灰尘;有时上午十点她仍睡着不起;有时整个下午都躺在床上。可能不舒服。我去问了,说头晕,胃痛,我便取药给她。过一会儿,她懒懒地起来,唉声叹气的,皱着眉头。我去她房里看,药没有动。我又去问,小席说一会吃,但第二天人仍是无精打采。这样有二十天的时间,一天下午下班,进门不久,小席说她母亲下午打来电话,她可能过几天要请假回家,春播开始,家里只剩父亲一人,她要回去帮忙。我听后不大高兴,这样作保姆是不是太过散漫,便没回小席的话。吃过饭,彻了茶,正要去书房,小席长吐口气,涨红了脸,突然说话,姐我不好意思对你讲,我不是姑娘,我结婚了,孩子已经三岁,这次回去是跟我男人离婚。

23岁。是小席这一次告诉我的年龄。

小席两年前的一个深夜从家里逃出来,那天晚上男人把她打昏过去,脚踏着她的脸,她的鼻血染红了男人的布底鞋。男人打她是因为她不给男人洗衣服。小席说他在外面找了女人,比她漂亮,还把女人带回家里。有天男人出门,走前喊小席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第二天男人回来,见脏衣服还在炕上扔着,便骂起人来,小席还了嘴说这衣服她就不洗,男人就动起手来。打她的时候,婆婆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小席昏过去后,男人浇了盆凉水在她头上,醒来就问洗不洗,小席说不洗,男人又打,再昏过去之前,用脚踩着小席的脸仍问洗不洗,小席等不及回答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来已是深夜,小席没说是几月份,她说明天照样还是挨打,不跑可能会被打死,就悄悄出了门。出了门就是荒坡,上坡下沟,小席一夜走了大概有五十里路,半路遇见人家,要了碗水,老太太看她满眼是泪满身是伤,给她十块钱,天亮小席坐车到了七十里外的姨家,姨不敢留她,给了她路费,让她去Y城找妈。

小席流泪了,不多的泪,在她眼角,清清凉凉地挂着。但似乎泪流出后便与她无所关系,平静又冷漠。她说姐,你看我身上那些黑斑,还有下巴这块总是红通通的皮肤,都是打后留下的痕迹。那天我妈打来电话,其实是他带话来让我回去,一家人白天黑夜睡在我爸炕上,要我爸交人,不交人不走。春节回去我见了他,也见了孩子,他问我要钱,要我在外面干活挣的钱,我没给他。我提了离婚的事,他说把两万块彩礼钱给他他就离,当年我爸把我卖了两万块钱。我恨我爸,他卖了我不说,还打我妈,我妈的腿都被我爸打断过,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妈才跑到外面来打工。她说姐我想把这月做满再走,拿个满月工资,也就六七天这月就满了。我回去抓紧办,办完我就回来。

当晚,我给了小席一个月的工资,第二天下午,小席拎着大小四个包走了。但小席没有再回来,除了到家后在她姨家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再无音讯。后来小席的一个同乡打电话到我家找她,我问小席的情况,她说两月前在村里碰见小席,小席怀了娃,小席说不要这娃,等做掉之后就上来。

如同迷障,真假难辩。而我无心辩这真假,小席于我,欺骗或者对抗,不过是一个农村女孩艰难又狡黠的生存,在我发现她嘬牙里的不以为然时,便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匆促和离去,五十天的相处,和睦又平淡,我虽好奇疑虑,但未曾主动追问过小席,只在小席时而涌起的倾诉欲前做一个无声的听者,有时候,那些暴力,那些人之间没有来由的仇恨生出倏倏寒意,像一只长满绒毛的黑蜘蛛爬在我的肩头。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小席仍选择回去,回去到她的世界,在那里接受一切。

我停在小席的世界之外。冬日晚间温暖的灯光下,我曾试图劝她离开那个世界,那时我不知小席生命里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孩子,一个家。我说小席你别回去了,到现在还不通电,黑乎乎的窑洞你住不惯了,在城里学门手艺,做个小买卖也不错的。小席边听边嘬牙,听完说姐城里人谁能看上我,城里那么多下岗的,挣钱有多难我都知道。小席说完我便没趣地走开。隔离,对峙,拒绝,依旧是如此。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彼此疏离,因为不公与不尊,因为没有安全,因为无爱,小席最终只能像狼一样用自己的鼻息取暖。我猜想,那贫穷灰暗的村庄,能给小席一个自如的呼吸。而在城市,小席会不会像一个脚带镣铐的囚徒,这副镣铐就是她对自己身份与地位的判定,那些来自于城市对农村的高高在上,那些高高在上的隔绝,而村庄满足了她最为低微的需求,自如地呼吸,因为离开了那些陌生和鄙视,让马尾藻一样的肺在村庄的天空下展开,成为一个生存者,而不是一个囚徒。

小席走了,咣当——,那天下午的关门声,隔开了两个世界,我们退回各自的所属。小席很坚决的样子,她可能从不回望,而我即使漠然,也还常常透过我的窗子注视她,我看见小席粗笨厚实的身体,从村庄到城市,再从城市到村庄,从新的伤害回到旧的伤害。她蜷缩在自己的村庄,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挨打、生育、劳作,接受村庄的一切。小席是知道自己去处的人,无论那个去处怎样伤害过她,或将怎样伤害她。但她如此排斥我的世界似有不妥,如若存在两个世界,那么两个世界的图像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在伤害中行走,在伤害中舔伤,也在伤害中栽植柔嫩的希望。

2004-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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