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因为缺少高质量基层医疗保障，导致病人无筛选地涌入大医院；一边是危急重症救治能力严重不足和各种资源的不合理使用。这些问题不能完全怪罪到医生头上，其中有历史的原因，也有政治文化的原因。但是要提醒那些盲目自夸自大的人们，我们还不应该那么有底气。
今年上半年，因为机缘巧合，我被医院抽调参加全济南大医院的集中义诊活动，地点在济南一处中老年人活动比较集中的露天公共场所。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义诊，以为半天的义诊不会有什么新奇的经历，大概只能看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然而半天义诊下来，大大改变了我对义诊的看法。一上午我看过的十来个病人，涵盖了消化科的所有常见疾病：胃食管反流、慢性胃炎、消化性溃疡、炎症性肠病等。还有几个急性胰腺炎后遗症、肝硬化失代偿期相对复杂的病人。
要知道我们这次义诊之前并没有做宣传，有的病人就抱怨之前不知道，不然一定会赶过来把我们围个水泄不通。回想在医院门诊的经历，我在专家门诊坐诊半天，看到的疾病种类估计也就这些，还未必有这丰富。如果多数义诊都是如此，多数医生感觉也和我类似，就可以印证一个大家都了解的事实：大医院专科门诊的病人基本没有经过筛选，是大多数病人看病的第一站。那些基层医疗机构几乎就是摆设。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究竟到大医院看病的人有多少是必须的？现在的情况是，几乎所有人都去大医院看病。但很明显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去大医院。按照我们专业的特点保守估计，一半的人是没有必要占用大医院宝贵资源的。不仅是门诊，还包括病房。这一点很多同行心知肚明，病房里躺着的病人有相当一部分没有必要住院。
是大医院医生、护士和病床资源过剩了吗？需要这么多没有必要来看病住院的病人贴补收入？这么想的人，我建议他们再到另一个地方去看看，那就是各个大医院的急诊科。以我们医院为例，作为国内排名靠前的急诊科，一共由三层板房组成，其中一层是常规的急诊门诊和抢救室。有半年的时间，我作为内科住院总医师需要随时到这里会诊病人。我每天到这里来，从急诊门口到内科急诊诊室要经过一层的走廊，在这半年里，我记得只有一两天门诊的走廊是真正的走廊，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被一排临时病床占据一半。时间太长，这些临时的走廊床位也有了床号。大家如果看到一本医院急诊病历封面上手写着“走+N”字样，那表明这本病历的主人曾经住在急诊走廊的N号加床。
说是会诊，其实我的急诊救治经验并不如常年在急诊摸爬滚打的急诊科医生护士丰富。我的主要职责是安排病人住院。尽管我在急诊开具的住院申请享有较高权限，有时候高于专科高年资医生的普通门诊住院申请，还是有很多病人住不上院。有的在等待床位过程中就撒手人寰了。我曾经遇到过四个危重病人同时急需入住重症监护室，但重症监护室只能收治一个病人的情况。无奈之下我做主先收治一名重症肺炎的孕妇，另外的病人只能等着，或者劝他们转去别的医院。
要知道这只是成人内科的情况，一些需要急诊手术的外科疾病，恐怕床位更加紧张。至于更加令人心酸的儿科，不知道有多少父母怀中病重的孩子，在无助的等待中死去。这些不仅是父母一辈子的噩梦，也是全社会难以想象的悲伤。当然这些大都没有见诸报端。
这是经济实力在全国靠前的大省省会情况。然而即便是首都，情况也是如此。有朋友描述从国外赶回北京陪家人就医的情况，感叹之前虽然知道国内医疗资源短缺，但没想到捉襟见肘到这种程度。每次看到国内医疗资源不平衡的说法我就只能苦笑，不知道评价一个侏儒四肢和躯干分布不平衡是善意还是讽刺。
国内的急诊普遍如此，在资源短缺的情况下，所有中国人都会无师自通地想到找关系。这些年有些人还想到了找媒体，发微博，都是被资源短缺逼的。在资源短缺无法解决的状态下，合理使用资源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可惜资源短缺与资源浪费往往是伴行的。当前的资源浪费形式可谓多种多样，比如无人敢动的官僚保健资源、大量不合理用药、伪科学疗法和药物等等。最近有一份国内用药TOP20和国际用药TOP100的对比，粗略一看就让医学专业人士汗颜。在国内用的最多的20种药物里，大多是没有适应症的乱用药。相比国际最常用药里面先进的生物制剂和靶向药物，我们的临床医疗只能算是一个异类。
以上就是我关于医疗资源短缺的个人印象：一边是因为缺少高质量基层医疗保障，导致病人无筛选地涌入大医院；一边是危急重症救治能力严重不足和各种资源的不合理使用。这些问题不能完全怪罪到医生头上，其中有历史的原因，也有政治文化的原因。但是要提醒那些盲目自夸自大的人们，我们还不应该那么有底气。
李长青，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201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主持国家级及省级科研项目各一项，获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一项。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热心公益科普，参与创立健康中国人网并任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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