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巅地(组诗)(二等奖)

作者/章治萍(青海)

《咒语》

这个时候我不想听到天在说话
我不会理会乌云的浓重或浅薄
更不会理睬莺儿垂死的挣扎

这个时候我不会感到地在颤抖
我不会为蝼蚁们拉响炸弹即将来临的警报
我不会用我的胸膛抵挡射来的箭簇

这个时候我不会怜悯
我不会对鹰啄的尸首表现出泣天的诗情
如同荒漠对于孤独的驼铃
皲裂的土地对于春雨

这个时候我不愿意看到双手被缚的圣徒
如果有谁想要牺牲
那么就让英雄带走他的意志和梦想

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我不会膜拜俯拾即是的英雄
我只会哀掉逝世的旗帜
和一个匍匐于地的我

《一只蚁是夤夜的我》

十二根手指戳着苍穹
那些一点点收集来的粮食
被当做弹药
而被引爆
那如妖蛇般四处乱窜的大火
从夤夜舞姬性感的臀部
一直燃烧到男人愤怒的喉结
不再发出一点点智慧的光芒

啊,那些戳痛的灵感
被活生生辗压在广袤的沙床上
狼烟四起,我一时无从断定
我的娼妓

那些英雄般的嫖客们逃遁的方向
那些永远令人感怀的激荡
一直在超越那些渺小和卑贱
那些
总是在前进的路
一直遗弃着尸首

被歼灭姓名的英雄

那火,那如妖蛇般的火
那手指,那戳着苍穹的手指
都在这个夤夜成为我故事的主角
啊,我就想像我就成了那只收集粮食的蚁
在伙计们被焚化之后
孤独地半卧于钝化过的处女石上
支起超逸的领口,静静地旁观
拥挤在火山谷里歇业的娼妓

携带病毒的风
寻找出路

《鳏居的花和流亡的草》

预卜先知的不孕树没有淫乱开来,就象之前感悟的那样
那些不在异性面前弄骚的花花草草
有自己总也抖落不尽的灰尘和伤疤

这是我们寓居并向四域拓展的地方
芬芳从脚下开始。虽然并不知道诗歌从何而来
朗读的人却已经等待在喽蚁集合的地方

病愈过后的历史龟卧在皲裂的土地上
土地充满性情,却只望过从苍茫走向苍茫的异性
我们集合在这里,从虚幻的中心走向虚幻的边缘

陪伴的鸢直冲九霄。在沙尘暴催残花草的前夕
又一个高潮正在酝酿,生命所至
瑰丽的传说在大河源悠扬不逝

哪是一个怎么的主题?那些孤芳自赏的素材
圆润、饱满并保持着清纯,那些一般意义上的永恒
在聚集尘烬的地狱演绎天堂的绝唱

《暮冬》

一次又一次谎言篡改了编排好的戏剧
一幕又一幕故事勾勒了年未的苍凉
丧偶的鹰流淌着陈年的鼻涕
失贞的莲暗吟着早年喜爱的“花儿”
在这样的季节我们拂慰往事
有一种痛无声无息
有一种苦无色无味
有一种叙述迢迢遥遥
有一种印象彻彻底底

看这样空灵的风景
朴素的牙齿嚼拌着郁葱的春天
宁静。原始的宁静全渗在沙里
萌芽然后寂灭的历史仍然长满泪珠
在泪珠中游荡的诡秘
到今天蒙难了几人
清醒了几人

渡过今天
还会是如此必须规避的景致吗

《口号之旅》

我们的力气是为细碎的土地准备的
我们可以有规律地种植我们的旗帜
但我们不能休养我们的年龄和理想

我们的年龄是为枯萎的野草准备的
我们可以有感情地播洒我们的爱恋
但我们不能放弃我们的芬芳和幸福

我们的理想是为广茅的戈壁准备的
我们可以藐视只知道海子的诗人们
但我们不能抛开我们的语言和思想

我不知道所有的海啸是否还会咆哮
但我知道那块平常的巅地依旧平常
该来的就来该去的就去并无能为力

《哀鸿》

遍地的坟莹含苞待放
新的、替代的、传世的,甚至奴役的
都可以跑来庆贺春天的哀艳
和辗过春天之玉躯的高车
在一座又一座裸山的路口
怒风呼啸而悠长
拍击着自己胸膛的经幡
与挽联纠缠在一起
分不清高贵与平庸
尝不尽汩汩的泪

《行者》

(那些引火自焚的蛾
我常听见他们行吟的哀歌)

在随便的一个历程里
踩死的灰尘弥漫在眼前一个渐渐沉沦的黄昏
无数的断砖残瓦被蒿草搬起来
一个劲地砸着砸着
自己的路

唾弃于是从语言开始
那些日记上七横八纵的情感
那些信笺上五脏六腑的愤懑
那些在夤夜偶然闪烁的呓语
或者在停滞不前时佯动的诗歌
被分解出善与恶的回忆
或者系于花圈之上的一点素洁的泪花

那些疲于奔命的挽唱
没有什么特别的主题
有的只是在没有听者的过程中
粉碎的音符

布施犹如逃亡
那些真正的逃亡者与行者走在一条路上
驱赶行者的人就在后面
后面再没有任何昆虫类的动物游弋在后
只有更多更多的盲者叨唠叨唠地
默祷着手指

世纪后的世纪
白杨依然傲慢地耸立在逃离者面前
不知白杨下面被腐叶遮没的大雪
是否听到顽童的转陀声
渐渐苏醒

(行者的路很长
走路的行者只有一个)

《妖冶的藏羚狗》

与众不同的狗
系着主人青丝的狗
与在泉旁喝水的蜻蜓
或在芨芨草的城市里寻找乐园的蝼蚁们
没有区别

这条与所有的狗有所区别的是
它只听命于主人的唿哨
并把她当做圣经

那是一位妖冶的上帝
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们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
如同一粒沙对于大漠

《夤夜的灯火》

燃尽之香弥漫于涸干的泉畔
这是一种怎样的景像
这能是一种怎样的景像
是否生灵已经转世
是否生灵已经逃亡
是否生灵已经辉煌过他们的意志他们的鲜血他们的光芒
是否曾经激情燃烧过的灯火
那盏平常的在平常的大地间平常地眨巴着眼睛的灯火
是否看到过自己的光明

细碎的土地起伏着广垠的主题
如此的简扼
并不可替代

《魑魅》

沉闷。寒冷。干裂。枯燥。空气接近于核弹来临之前的崩溃
老人与海轻悠悠轻悠悠地渡过断断续续流淌的生死之线
老人的女子用藏青色的长袍将自己包裹成取暖的塔
颤微微抚摸沟壑或者裸峰的手向天发出第四纪的绝唱
之后,受孕的太阳四分五裂
子孙们自顾不暇

淫秽的沙砾辟天盖地
风暴迎头而至
时尔被奴役时尔被崇拜的未名之鸟。那些不得不目空一切的老人
总在掌心翱翔

《险韵》

淌过绝难淌过的险滩
两岸早先不能衔接的意味融为一体
波涛汹涌,如同那
女人的长袍在男人的狂放下跌宕起伏

统驭音律的鹰盘旋在赤裸的峰顶
默默地看着
点水的蝶
围着漂尸悲喜交加

《卑怯的风》

烘托出温暖的羊羔
藏娃的脸上悄悄地长上了太阳
远处一列列房子轰轰烈烈地驶过
近处
红扑扑的野花期待作爱的季节

而自家的门从下面打开
又从下面关合
没见过世面的眼睛
在未曾苟合的草丛间
一步步找着卑怯的风

《岑寂》

蹭痒的淫雪蕴藏昨日的阳光
许多笨拙的星辰四处逃散
一缕缕酥油灯的岁月在长长的辫子后面一摇一晃
时明时暗

为了尕崽的灾殃或福祉
牛羊跑到的地方
总会有河曲出没在胯下
那种情景近乎于晨钟下慢吟的嫩叶

《绽放的雪莲》

无处涉足。光耀的雪域骄子
高不胜寒
我们安扎在能够享受晶莹之濡的三尺天地
四域满是芊芊的绿露
在原野上苦读牛羊粪的敦厚

我们邂逅在恋爱的季节
时常把别人的风景
拍摄成能够陶醉自己的影片
那些令我们不敢轻易涉足的芳瓣
时常象恋人的纤手
拂慰在我青春之巅

土伯特女人高耸的乳
被我笨拙然而诚实的诗歌
夸张成一朵朵性感的莲

《枯萎的雪莲》

那年朔风生长的季节
体质虚弱的雪花被吹打得七零八落
走上街头逃难的人们
捂紧着自己的领口
哈着气、跺着脚
一路追随正午的阳光
一路丢弃贫寒的日历

诸多枯萎的往事
压得再扁
沁香却难以泯灭

《大漠夕阳》

如何在平常的景致中
品味季节之间的亲疏
任何恣情的放纵
都在心田留下长长的影子

排列齐整的鸿雁在湖畔
一个劲地扇动着漫漫的野竹
湖里落了太多的盐
湖里的夕阳醮着太多的血

思想者安静地走在湖边
被惊动的蚁纷纷逃窜
粉裂的诗章不能成篇
天穹流淌着鲜血泣不成声

《从山脚走来一只牛》

开始,牛是大山的一部分
大山皲裂的皮肤如同牛的颜色
后来,牛是大山额外的部分
牛的敦厚如同大山的俾性

牛远远地走过来的时候
沉睡的山村隐在大山的阴影里
牛远远地走过去的时候
唧啾的晨鸟叮着顽童的光蛋蛋

想城里女人的同事猜测着牛的性别
世事不谙的我却想着山村的年龄
心想是不是如同传说的那样
如同乞哀告怜的结怨的牛尾巴

《荒漠,最初的感觉》

静穆的海面没有眩晕的光芒
只有怒放的古老呼啸而过
鞭响过后扬起的苍茫
在眯住的眼角狂奔成野马

那些自以为是的缔造者
没有象先贤们所说的那样
种植的向日葵都没有开放
富饶的贫赛依旧一马平川

忍受着委曲奋勇前行的驼蹄
困扰着自己的无知选择无畏
而绕开自己东奔西跑的大漠人
总在抖尘时骤然痛哭流啼

还有大海般汹涌起伏的硕实身躯
我始终挖不出埋葬某些事物的坟穴
它们的动作比我的动作迅猛百倍
那些一点点繁殖的沙和蹄印

《小慈航》

除最后一个字以外
其余的字都来到了我的身旁
除最后一朵花以外
其余的花都逃离了他的家园

那些运载青稞的高车
夯过一个又一个更高更高的山坡
山坡上青铜般的男人碗着那苦涩的酒
享受令他们更为陶醉的裸石般的女人
那些女人长泡在苦涩的酒里
如同长泡在荒溪里的石子
蜕褪着不同的性格
埋葬着相同的岁月

虽然四季并不为他们轮回
舔石的溪水并不为青稞流淌。但是
男人踏实地安睡在女人的身上
如同最后的花踏实地绽放在最后的家园

《裸岛》

初萌的目光从东边拂向西边
阵痛根深蒂固
颜色从黑到白从白到黄从黄到红
又从红到黑

施展内力与计谋的战役
在吱吱呀呀中
以卵击石

《弓》

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早已腐朽
那些灿烂过的蹄印却仍然前行

但是
被征服过的土地永远不属于我们
如同射向别人的箭
永远只属于自己

《馥郁》

最后是嗅吸芬芳的时刻
本质的蕊长在自然的蕾上
之前排挤在百花之外的花朵
也在训斥中绽放

徘徊在巅地的蜜蜂
品嚼过黄色的菜花澎湃的力量
盘踞在玛尼堆附近的图腾
在馥郁中再次鲜艳

只是祈福的石头
过多的压制着自尊和文明
还有一些纰漏的传说
在花荣花败时保持摇动

于是我们进行着漂泊的膜拜
一手撷着流亡的野花野草
一手攥着真理的空气与水
并尽情饱尝怀孕的季节

2003年2-7月于无锡飘尘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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