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过度诊断和过度治疗固然应该批评,但也不是所有的批评都要照单全收。那些批评医生锤子化,自己拒绝做锤子医生的医生,也未必都是医德高尚、医术高超。
当今多数医生都有当一个“锤子医生”的趋势。所谓“锤子医生”,当然不是那个买凶拿锤子杀人的医生败类,而是指经过努力成为掌握某些技术或治疗某些疾病的熟练者。不论怎样强调医术的整体性和艺术性,大多数有名的医生如今都得有一两项锤子绝活;否则别说出人头地,能否养活自己、过上体面生活都很难说。
对这种锤子化的倾向,历来不缺乏批判者和批评的声音,既有来自外行的,也有来自行业内部的;而对新技术的追求和赞扬,则基本限于医学专业人士的内部圈子里。内外的批评有时候甚至有种“政治正确”的味道,比如医生内部关于过度依赖辅助检查进行诊断、过度进行先进手术或药物治疗的批评,就会赢得社会各界的交口称赞。
对过度诊断和过度治疗固然应该批评,但也不是所有的批评都要照单全收。那些批评医生锤子化,自己拒绝做锤子医生的医生,也未必都是医德高尚、医术高超。不少人只不过是赶不上医学发展潮流的落伍者,他们为掩盖自卑而装出一副高屋建瓴的样子吹毛求疵。这种人就像那些脍炙人口的中国民间笑话中嘲笑的书呆子,大多不是智商情商俱高的人,而是没有能力提高知识的现代文盲。
不过,在面对批评的时候,先给批评者贴上一张贬低的标签不是客观的态度,还是应该先评价批评的内容。而自卑者的批评被看做是无能的不成熟心理防御,主要还是因为他们那些批评的内容。总的来说,那些批评来自三种人。
第一种是各种假医生。网络和电线杆上的神医对现代医学的批评是最大胆无忌的。实际上,限于其文化水平,他们对具体的、较为尖端的锤子技术不太敢具体置喙,因为过于专业,容易露馅,所以转而泛泛否定整个现代医学。他们不仅否定现代医学实践,连作为医学基础的物理、化学、生物,以及现代医学的基础学科解剖、组织、生理也都做出一副瞧不上眼的嘴脸。但是,正因为其文化水平太低,基本上一张嘴就犯错,因为他们对自己批评的东西缺乏最起码的常识。这些所谓批评虽然在专业医生那里不值一驳,但跟假医生同样文化水平的消费者却非常欢迎。
第二种是普通医生。有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医生,他对糖尿病病人三餐前测末梢血糖并调整胰岛素的常规特别不屑一顾。当然,这种常规目前肯定还不够完美,随着证据的积累,将来有可能被更科学的方法替代;但这位老医生并不是朝着更科学的方向,而是坚持一种更加老旧也更加不可靠的监测手段——看尿糖的加号——每多一个加号就多加2~4个单位的胰岛素。这种早已被淘汰的方法不仅不可靠,而且还有很高的低血糖的风险,多数内分泌专科医生很早就不再用了。跟这位老医生一样的国内医生还不少,不信就随便在百度上搜一搜,还有不少医生在建议病人根据尿糖调整胰岛素。假如某个低年资医生轮转的时候跟着这位老医生,而自己又没有继续学习的习惯和科学思维,必然会把这当成常规遵守。这类医生发出的批评,当然不值得相信,甚至其行医资格都应该重新评估。
第三种是顶尖医生。包括知名的院士、专家、委员等等,实际上也还是普通医生,不能因为他们偶尔给达官贵人看病,就缺省地认为他们的水平比普通医生高很多。在现代医学培养模式内,在当代便捷的信息传递影响下,那种只有少数顶尖医生才能掌握的知识和技术越来越少;在门诊和病房里,顶尖医生也不可能以一当十。顶尖医生的作用主要在于其影响力,可惜很多顶尖医生并不珍惜自己这个宝贵的影响力。有些院士居然信口开河,用不严谨到戏谑的态度反科学、诋毁现代医学。很讽刺的是,大概以为自己层次太高,对医学的批评也不再跟普通医生一样限于具体的技术,而是返璞归真到假医生一样的水平,对医学科学全盘否定起来。这些地位顶尖的人物对全社会,尤其是对低年资医生的医学科学素养培养,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害,其实是国家、时代、社会的罪人。
批评现代医学的第一种基本和诈骗没什么区别,应该由政府相关监管部门负责。而这类假医生的泛滥和对普通民众的影响,这些部门难辞其咎。
第二种主要是医生个人素质和行业准入的问题。随着医学人才的新陈代谢和医学教育培训制度的改革,这类“批评”会越来越少。
第三种则牵涉到学术自由、思想言论自由的问题。对于掌握众多资源的寡头,目前还没有可以借助的制度去抗衡,更深层次的权力学术交易则远超普通人的想象力,看来也近乎无解。等待一朵奇葩凋谢或许容易,但奇葩的根茎却能生发出更多奇葩。
李长青,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201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主持国家级及省级科研项目各一项,获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一项。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热心公益科普,参与创立健康中国人网并任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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