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人说，大部分像推拿这样的所谓保健对孩子不会造成伤害，孩子生病，一家人心急如焚的时候，适当推拿一下也算是一个心理安慰。这样的想法大错特错。
一大早看到有人在微博分享一则图片，是一位母亲把“咳嗽、流鼻涕才三天”的儿子送去中医推拿，文字说明孩子“哭的像杀猪一样”。结果是小孩子凭借自己的自愈能力三天就好转了，但这位母亲自然要把这归功到推拿上面去，以证明自己“当了一回后妈”是值得的。
这种情况非常常见，很难想象在国民生产总值已经跃居世界第二并且向着第一前进的国家里，我们的大多数孩子还要经受这种愚昧的折腾。一些浅显的育儿常识，与绝大多数家长的认知是绝缘的，比如普通感冒不需要治疗，百分之九十以上完全自愈。家长无知固然值得批评，但当前混乱的育儿保健环境可能是根本原因。
统观当前国内的育儿保健环境，呈现比其他医学专科更明显的两极分化趋势。一端是国内传统的医疗保健机制，社区只承担少量宣教、疫苗注射工作，大多数育儿知识需要靠家长自己获取或者交给长辈。孩子出现任何让家长担忧的问题，包括占绝大多数的生长发育自然现象和很多自限性疾病，就被送到综合医院儿科或者儿科专科医院就诊。在社区和医院之间，充斥着大量的伪科学育儿保健。另一端是针对高端家庭的民营和私立高端儿科诊所。后者更加重视循证医学和拒绝没有证据的伪科学保健。真正有条件和有意识完全选择后一端的家庭还非常少，大多数家庭还是只能选择前一端，或者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这就为伪科学育儿提供了广阔的市场。
像前面推拿这样的伪科学保健“疗法”，还有很多，比如刮痧、针灸、三伏贴，不仅仅是商业街小作坊，还有很多开在公立三甲医院和儿科专科医院里，甚至有的医院医护人员也会带孩子“光顾”。这对普通家庭有怎样恶劣的示范作用不言自明。本应作为捍卫医学科学尊严的综合医院成为伪科学帮凶，固然有伪科学在全社会沉渣泛起的大环境影响，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经济诱惑。各家支持伪科学保健的医院舍不得这块经济收入，所以积极引进这些来钱的项目，并在出现争议和伤害事件时出面维护，比如湖北妇幼对摇头爷爷的伤害性医疗进行的各种辩解。
一位妈妈拍摄的“摇头爷爷”给“脑部发育迟缓”的宝宝做康复治疗
也许有人说，大部分像推拿这样的所谓保健对孩子不会造成伤害，孩子生病，一家人心急如焚的时候，适当推拿一下也算是一个心理安慰。这样的想法大错特错。
首先，任何没有效果的所谓疗法，对大量孩子总体上都会是伤害。这个总体的概率，总会应验到某个具体的孩子身上。很多有效的治疗也会在某些孩子身上造成伤害，但因为同时也让更多孩子受益，对大量孩子总体受益大于伤害，所以这样的伤害可以接受。湖北妇幼推拿治疗脑瘫患儿有效率百分之八十的统计肯定是不可信的，只能是建立在过度诊断的基础上。这百分之八十的“脑瘫”孩子非但没有受益，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但大部分孩子凭借自身的保护和修复能力挺过来了，但最终总会在某些孩子身上产生明显的难以恢复的损害。湖北妇幼应该为之前几万名孩子、三十年的实践没出事感到幸运，去年如果立刻停止这种危险疗法的话还可全身而退。
其次，接受过这样的疗法对孩子未来的健康也有不利影响。倒不是说这些所谓的疗法会给孩子造成永久伤害，尽管对少数孩子不能排除，最主要的影响在家长的思维方式。国外有专家提出过警告，如果接受过伪科学疗法“治好了”一些诸如感冒、腰痛之类的小毛病，病人会自动强化相信伪科学疗法的认知，下次有毛病还会去求助伪科学疗法。当真的得了严重的需要现代医学积极介入的疾病，比如癌症，这些人还会首选伪科学疗法，或者在接受正规治疗时中途退出，最终导致诊治延误。像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位“后妈”，下次孩子普通感冒她还会带孩子去推拿，孩子如果不巧得了需要专业医生尽早诊治的疾病，她也可能先会先带孩子去推拿。
最后，是对整体科学保健工作的伤害。一个东西，不管怎样的有害，只要喜欢的人接受的人够多，也会影响周围人的判断。湖北妇幼脑瘫患儿那位家长就受到其他家长的影响，去年摇头视频被网络爆出的时候，还有潜在受害患儿家长出来为摇头爷爷说话。判断什么东西对孩子是否有好处，只能依靠权威专业人员根据大样本的长期科学观察，而摇头爷爷那种用力摇晃扭动孩子头颈部的做法，多数专业人员都认为存在巨大的风险，也不可能对脑瘫有效。另外，在一个全社会缺少科学素养的环境里，病人的口碑是非常不可靠的。被骗者帮着骗子说话的事情，也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很多儿科专业医生对育儿保健的混乱也难辞其咎，不仅是推拿，还有中药注射液，对新生儿黄疸的过度诊治，都有体制内的儿科医生在力挺。好在这样无知的儿科医生是少数，体制内外都不乏坚持循证医学、拒绝和批判伪科学的儿科医生，他们是中国孩子健康保健的希望，值得我们珍惜。
然而当前的育儿保健市场需求虽然很旺，科学保健也很稀缺，但是科学保健的生存却令人担忧，根本原因是保健的有价无市。美国的儿科医生和诊所，不用做什么复杂的手术，救治什么复杂危重病人，只靠儿童保健，包括常规健康查体、营养和行为指导就足够过体面的生活。但国内公立医院这样的服务近乎与免费差不多，国人大多也不认为服务值多少钱。很多优秀儿科更愿意把精力放到救治疾病上去，毕竟人们认为治病打针还是要花钱的。尽管已经有部分人已经认识到知识的可贵，也愿意为科学育儿保健掏腰包，但人群总量、国家定价和医保政策远不足以供养一大批能够提供科学育儿保健的医生。整体儿科医生的数量本已低于红色警戒，再去掉一些尸位素餐的儿科医生更少一些。剩下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会放弃体制内的常规上升机会转而专门从事育儿保健。所以科学育儿的需求与供给之间的鸿沟，要远远超过器官移植受体和供体之间的差距。
科学的育儿保健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混乱的现状仍将维持。我们的孩子们大多数还要经受各种危险的伪科学“保健”的考验。
李长青，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201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主持国家级及省级科研项目各一项，获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一项。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热心公益科普，参与创立健康中国人网并任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