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舟子
有网友转给我一个视频，是号称也在做“科普”节目的中学物理老师李永乐直播带货，带的普洱茶。这个网友转这个视频给我，当然是因为知道我曾经批过普洱茶。那是2017年，我在中国社交媒体上还没有被全面封杀，时不时会引起一番风波。我当时发表了一篇关于喝茶究竟能够防癌还是治癌的文章，里面谈到普洱茶很容易污染各种真菌毒素，特别是黄曲霉素。黄曲霉素是一种强烈的致癌物，摄入它会大大增加肝癌的风险。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云南省政府认为我在打击云南的普洱茶产业，组织云南当地的专家开新闻发布会、研讨会反驳我。云南普洱茶学会扬言要代表600万茶农起诉我，向我索赔600万元。这事后来不了了之，我一直没有接到他们的诉状。除了云南本地的官员、专家、商人出来反击，各界人士也都出来围攻我，其中包括中国食品领域的两名院士，号称“茶叶院士”的陈宗懋和中国食品安全领域唯一的院士陈君石。一些号称做“科普”的网站，像中国科协的“科普中国”、“丁香园”、“科学公园”也出来批驳我。还有一些号称做“科普”，实际上一贯做伪科普、一直被我批评的人，也觉得抓住了一个批我的机会，出来参与围攻。比如一直在做食品“科普”的钟凯、中国农业大学的水货副教授朱毅、研究怎么把食品打出泡泡却以食品专家自居的博士云无心，还有《北京科技报》以前的记者洪广玉，全都跳出来围攻我。甚至还有本身并不做科普、行业跟科普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只因为以前跟我有什么恩怨，比如周小平的妻子王芳只是一个歌手，也跳出来围攻我。还有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吴法天，说我是反华势力的代表，污蔑普洱茶会致癌是想打击中国的茶业，想让人们改喝美国的可口可乐。这当然很可笑，我一直告诉人们不要喝可乐之类的碳酸饮料。
福建人是每天都要喝茶的，我从小到大就有喝茶的习惯，主要喝福建的乌龙茶，但绿茶、红茶偶尔也喝。只有普洱茶我是不碰的。第一，喝不惯。我对茶叶的味道很敏感，再好的普洱茶喝了都觉得有一股发霉的味道。第二，根据生物医学知识可以判断，普洱茶很容易污染各种真菌毒素，所以最好不要去碰。
普洱茶很容易污染各种真菌毒素，是由普洱茶特殊的生产工艺和保存方式所决定的，是难以避免的。其他茶叶，不管是红茶、绿茶还是乌龙茶，在制作时都有烘焙这道工序。制作完成后还要求妥善保存，要密封、低温、干燥，这些都是为了避免发酵。茶叶一旦发酵，就是变质了，就不能喝了，所以还有一个保质期。但普洱茶跟别的茶叶不一样，它是后发酵茶，在制作时没有烘焙这道工序，制作完成之后保存时还要让它继续发酵。而且认为发酵的时间越长越好，所以普洱茶没有保质期，一直处于发酵之中，说是越老越好。
普洱茶可以说是一种发酵食品，但又跟别的发酵食品不一样。别的发酵食品发酵的条件很苛刻，要严格控制，而且要接种有益的真菌，让它们在合适的条件下大量繁殖，才能抑制有害真菌的生长。而这些都是普洱茶没有的。普洱茶的生产、保存条件都很随便，卖的时候就随便那么放着，买回家也是随便放着，并没有控制它的发酵条件，也没有接种有益的真菌来抑制有害真菌。所以普洱茶里什么样的真菌都可能生长、发酵，当然就难以避免有各种有害的真菌在里头了。不仅理论上如此，实际也是如此。不管中国还是其他国家的实验室，都做过很多的研究，都查过普洱茶，检测出里面含有有害的真菌毒素，除了黄曲霉素，还查出了伏马毒素、呕吐毒素等有害的真菌毒素。而且，不管是生普、熟普，干仓、湿仓，都能查出来。用不同的检测方法也都能查出来。
云南那些专家当然不服了，认为别人的研究都是靠不住的，都是假阳性，只有他们的研究才是可靠的。当时云南农业大学校长盛军曾说：我们要拿数据说话，要对普洱茶进行普查，用两个月时间抽查全国各地存储的普洱茶的老茶，证明里面不含黄曲霉素，写成论文来反击方舟子。他这是结论先行，先有了普洱茶不含黄曲霉素的结论，再去做研究，还号称两个月时间就要完成。只要有科研常识的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抽查一万份样品，而且还要写成论文呢？盛军校长这么说，只是为了应付一下，以为等风波过去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事了。他没想到的是，我到现在还给他记着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抽查结果在哪里？论文在哪里？校长已经不当了，他就觉得可以不再管这事了吗？
李永乐是一个中学物理老师，如果科普中学物理，可以说是他的专业。但李永乐的“科普”是无所不包的，各个领域的知识他都要“科普”，包括生物医学领域，就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错误。比如他关于新冠的“科普”就有很多错误，我以前一再批评过。但不管怎样，他现在被很多人当成了著名的科普人士，头上有一个科普的光环，那么现在出来带货，推销有害健康的食品，就跟他科普人士的身份不符了。这很容易误导他的听众，以为他的带货有什么科学性在里头，所以很容易误导和骗人。普洱茶是十几、二十年前被一帮港台的茶骗子给炒起来的，被说成是什么“养生茶”，越老越好。李永乐作为一个“科普人士”去带货普洱茶，跟这帮港台的茶骗子没有啥区别，甚至更加恶劣，因为他头上有一个科普的光环。带货普洱茶，是科普的耻辱。
最后，顺便说一下，我之所以批普洱茶，并不是跟云南过不去。云南也有好茶叶，比如滇红就不错，我有时候也会喝。另外，并不是含有致癌物的食品就都不能吃。有不少美味的食品含有致癌物，比如火腿、香肠都含有致癌物。在美味和健康之间要做出选择。对含致癌物的食品当然能少吃就少吃，因为致癌物摄入一点就会增加癌症的风险。并不像云无心说的“有害物质不谈剂量就是耍流氓”，致癌物是没有安全剂量的，再少的量都有可能致癌，只不过量少的话，致癌的风险就相对比较低，所以能够避免就尽量避免。对于普洱茶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因为它并不是一种必需的食品，有别的茶叶完全可以取代它。如果你喜欢喝普洱茶，觉得普洱茶特别对你的味口，那也没有办法，就像香烟能够致癌是众所周知的，但烟民还是那么多。
2023.05.07录制
2023.08.03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