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舟子
棒棒医生在网上晒了一张他使用的牙膏的照片，被发现用的是云南白药牙膏。棒棒医生一直在网上批中医、中药，为什么自己却用起了云南白药牙膏呢？他解释说，他并不是相信云南白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而是因为这种牙膏不含氟。他知道使用含氟牙膏可以预防龋齿，但他认为自己不属于龋齿的风险人群，所以就没必要使用含氟牙膏。他还认为滥用含氟牙膏有导致氟中毒的危险，为此还写了一篇文章专门谈为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必要使用含氟牙膏。
这篇文章在遭到了人们（包括我的）批评之后，棒棒医生恶补了有关的知识，承认自己弄错了。这点他比饶毅强多了，不像饶毅那样死不认错。而且，棒棒医生还特地又写了一篇文章科普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有必要使用含氟牙膏。这篇文章可能写得太匆忙了，对这个问题谈得并不透彻，我今就来谈一谈这个问题。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有必要使用含氟牙膏呢？那是为了预防龋齿。我们吃的食物里含有碳水化合物，而口腔里有大量的细菌，能够把食物残渣里的碳水化合物分解成乳酸之类的酸性物质。在酸性条件下，牙釉质里的钙、磷等矿物质会脱落下来，这叫做“脱矿”。但是，口腔里的唾液会中和酸性，让脱落下来的钙、磷又沉淀到牙齿表面上。所以在正常情况下，牙齿一直处于“脱矿—再矿化”的平衡之中。
不过，细菌会在牙齿的表面聚集形成牙菌斑，唾液就没法渗透牙菌斑，抵达牙菌斑后面的牙齿表面了。这样一来，牙菌斑后面的牙齿表面就只有脱矿，没有再矿化。牙釉质里的钙、磷就会逐渐丧失，没法得到补充，最后形成龋齿。在这种情况下，龋齿就没法恢复了，只能去补牙。我们之所以要刷牙，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牙齿表面的牙菌斑刷掉，预防龋齿。但是不可能把所有的牙菌斑都刷得非常干净。使用含氟牙膏，氟可以进入到牙菌斑里起到两个作用：可以抑制细菌，不让牙齿脱矿；还能够帮助再矿化，让脱下来的矿物质又回到牙齿上面去。也就是说，它可以预防龋齿。
棒棒医生一开始说自己不需要使用含氟牙膏，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属于龋齿的风险人群，这是错的。世界上不存在不会得龋齿的人。有过一个调查，美国成年人有85﹪都得过龋齿，剩下的15﹪口腔保健做得特别好，目前还没有得龋齿而已，以后也许还是会得的。中国人的口腔保健做得比美国人差多了，所以中国人得龋齿的比例应该比美国人要高得多，100﹪都有可能。如果有谁相信自己天赋异禀，不可能得龋齿，那他就没有必要刷牙了。刷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预防龋齿，既然是为了预防龋齿，当然就应该使用最好的预防手段，也就是使用含氟牙膏。龋齿的高风险人群，比如已经得了龋齿，或者牙龈萎缩、牙根暴露了，或者由于生病吃药导致唾液分泌不足等，仅仅使用含氟牙膏是不够的，还要用别的氟处理手段，例如用含氟的漱口水，或者补充含氟的膳食补充剂，或者由牙医对牙齿表面进行处理涂上含氟的涂料等等。
氟是一种有毒的物质，当然有可能导致氟中毒，包括急性氟中毒，甚至死亡。但是，使用含氟牙膏是不会让人急性氟中毒的，因为牙膏里的氟含量极低，要吃上几十管牙膏才有可能让人急性氟中毒。一般说的氟中毒指的是牙齿氟中毒，是对牙齿造成了损害，牙的表面变得不光滑、粗糙，或者形成了牙斑，即所谓的氟斑牙。
但是，发生牙齿氟中毒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只发生在儿童牙齿发育时期，成年人已经没有必要担心这个问题了。第二，儿童在牙齿发育过程中，体内的氟含量偏高。体内的氟是从饮食来的，也就是喝的水、吃的食物里含氟量很高，才会导致牙齿氟中毒。如果只是在牙齿表面使用含氟牙膏、含氟涂料，是不会导致氟中毒的。这是临床试验结果已经证明的，只要正常使用含氟牙膏，就不用担心会氟中毒。
但对于只有几岁的小孩，在使用含氟牙膏时，必须当心氟中毒的危险，因为他们有可能把牙膏吃下去。吃牙膏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些很小的小孩把牙膏当成食品吃了，一种是小孩太小，刷牙时不知道要把牙膏吐出来，吞下去了。这两种情况都属于误服。对于误服可能导致的氟中毒，家长一方面要做好牙膏的保管，不要被小孩拿去吃了；另一方面，在刷牙的时候要注意牙膏使用的量。2岁以下的小孩用牙膏的量控制在米粒大小，就是一点点，抹在牙刷上就可以了。5岁以下的小孩牙膏的使用量是豌豆大小。这么小的量即使被吃下去，也不至于导致氟中毒。现在的市场上还有儿童含氟牙膏，它的含氟量是普通含氟牙膏的一半，导致氟中毒的风险就更低了。
所以，世界卫生组织、世界牙科联盟都建议，所有人，不管年龄大小、不管得龋齿的风险高低，每天都应该用含氟牙膏刷牙两次，这是预防龋齿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但是，世界上使用含氟牙膏的只有15亿人，大部分人都没有使用含氟牙膏，所以世界牙科联盟一直在呼吁、推广使用含氟牙膏。发达国家、高收入国家这方面做得比较好，它们市场上的牙膏基本上都是含氟的，例如，从美国超市买到的牙膏都是含氟的。不使用含氟牙膏的主要是中等收入国家和低收入国家，比如中国。这些国家之所以不使用含氟牙膏，不是成本的问题，在牙膏里添加氟的成本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含氟牙膏的成本跟不含氟牙膏是差不多的。主要是观念的问题。我查了一下，在十几年前，中国已经开始出现反对使用含氟牙膏的论调了，还都是一些所谓的专家、牙医出来说的。他们说不应该长期使用含氟牙膏，长期使用含氟牙膏有导致氟中毒的危险。我不知道棒棒医生是不是就是受到了这种论调的影响。如果连棒棒医生都会受这些伪专家的错误论调的影响，更不要说普通的中国人了。这种谬论导致中国市场上有很多牙膏品牌都打着“不含氟”的招牌，并以此作为卖点。
棒棒医生后来查了一下，除了云南白药牙膏不含氟，还有好多大品牌也有不含氟的牙膏品种。它们一方面标榜自己不含氟，另一方面又标榜自己含有某种特殊的活性成分，说是可以对牙齿起到特殊的保健作用。例如“云南白药活性成分”、“竹盐”，都是是骗人的，并没有临床试验能够证明云南白药的成分或者竹盐能够起到有效的保健作用。含氟牙膏能够预防龋齿，倒是有很多临床试验能够证明的。本来所有人都应该使用含氟牙膏，不含氟的牙膏以不含氟作为卖点就是在骗人、害人。
云南白药牙膏不只是不含氟害人。云南白药牙膏还有一个卖点：能够预防出血。云南白药号称是能够止血的中药（这当然也是骗人），有些人用了云南白药牙膏以后发现，还真的能够把血给止住。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它里面含有什么云南白药的活性成分，而是添加了能够止血的西药氨甲环酸，那是能够有效止血的。这就是为什么使用云南白药牙膏的确能够把牙龈出血给止住，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牙龈会出血是因为牙龈发炎了。只是把血止住，并没有把导致牙龈发炎的细菌消灭掉，所以只是在掩盖病情，会导致牙龈炎越来越严重。牙龈发炎、出血本来应该去看牙医，由他们做专业处理，但使用云南白药牙膏暂时把牙龈出血止住了，就认为病好了，就不去看牙医了，结果会导致牙龈炎越来越严重。这不是在害人吗？所以，云南白药牙膏是双重的害人。
2023.09.05录制
2023.11.07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