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舟子
我平时不关心中国娱乐圈的情况，看到司马南发朋友圈说中国著名导演陈凯歌的儿子陈飞宇最近宣布加入中国国籍、放弃美国国籍，才知道原来陈凯歌有一个儿子，现在也在混中国娱乐圈，在当演员。他是2000年在美国出生的，所以有美国国籍，现在宣布为了加入中国国籍放弃了美国国籍。司马南把这件事当成是现在的年轻人敢于平视美国，已经不把美国当回事。
中国国籍法明文规定不承认双重国籍。一个中国公民如果加入了外国国籍，比如说加入了美国国籍，中国政府就认为他自动放弃了中国的国籍。有些人以为，如果反过来，一个美国公民加入了中国国籍，那么就自动放弃了美国国籍。其实不是，美国对双重国籍的看法跟中国是反过来的。如果一个美国公民加入了外国国籍，那么美国政府不认这个外国国籍，还只认他是美国公民。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美国公民加入了中国国籍，并不等于就自动放弃了美国国籍。要放弃美国国籍，必须到美国领事馆去办理退出美国国籍的手续。
这给那些由于犯罪，想通过加入外国国籍来躲避美国法律制裁的美国公民制造了一点麻烦。我举一个例子。“著名的经济学家”张五常是美国公民，2003年美国政府起诉他犯有13项重罪，包括偷税漏税、诈骗、卖假古董等等。张五常逃到中国大陆，不敢去香港，因为香港和美国有引渡条约。所以，张五常这辈子就只能躲在中国当“著名的经济学家”了。那些跟美国有引渡条约的地区、国家他都不敢去。对他来说，美国国籍没有任何用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他是愿意放弃美国国籍，加入其他国家的国籍来受其他国家的保护的。但是，要放弃美国国籍，就必须到美国领事馆办退籍手续。他不敢去美国领事馆，所以他这辈子只能当美国公民，是被美国联邦调查局通缉的逃犯。
陈飞宇应该知道要放弃美国国籍必须有一个手续。我注意到陈飞宇工作室发了声明说，从2018年陈飞宇满18岁的时候开始，他就在着手准备办理主动放弃美国国籍的相关材料，似乎放弃美国国籍的手续很麻烦，要准备很多材料，他准备了三年才终于放弃了。其实不是。要放弃美国国籍手续很简单，不需要什么材料，更不需要做长时间的准备，只要去美国领事馆，当着领事官员的面签一份放弃美国国籍的声明，就可以了。而且，放弃了美国国籍以后，美国政府还会公布出来。美国政府会定期地公布放弃美国国籍的人的名单，这个名单放在美国政府的网站上，谁都可以去查。名单上查不到陈飞宇或其英文名字“Arthur Chen”，可见陈飞宇还没有放弃美国国籍。
有人说，如果陈飞宇没有先放弃美国国籍，他不可能成为中国国籍，因为中国是不承认双重国籍的。理论上也许是这样，但在实际上，如果是有门路的、有头有脸的人，那么是可以特事特办的。我举一个例子。2011年，饶毅、施一公要选中国科学院的院士，但是他们当时都是美国国籍，只能去选中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外籍院士没有权，他们不愿意，要选正式的院士。选院士必须要有中国国籍，所以他们就宣布放弃美国国籍，加入中国国籍。但是有一些院士知道美国国籍不是加入中国国籍就自动放弃的，必须要有手续。他们认为饶毅、施一公当时还没有办退籍手续，不能算是中国公民。中国公安部就给中国科学院负责选院士的学部发函，证明饶毅、施一公已经是中国公民了，他们虽然还没有去办退出美国国籍的手续，但是已经宣布放弃美国国籍，就算数了。
结果这个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引起了一些院士的不满，认为是中央政府干预院士选举，是政府已经内定了要让饶毅、施一公当院士，所以才会这么力挺饶毅、施一公，专门为他们出了关于国籍的证明，我们偏偏不选他们。这是饶毅、施一公当时没有选上院士的一个因素。饶毅没选上以后气坏了，发声明宣布以后再也不参加院士的选举了。施一公则比较乖，吸取了教训，跟院士们拉好关系，所以下一届施一公终于选上院士了。施一公是那个事件之后过了半年才去办了退出美国国籍的手续。饶毅更晚，一直过了一年，到2012年才去办了退出美国国籍的手续。
美国政府每年公布的退出美国国籍的名单里面人不少，而且这几年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最主要的原因是税的问题。美国法律规定，美国公民在国外赚的钱，过了一定的金额以后也要向美国联邦政府交个人所得税，而美国个人所得税比较高，那些在国外赚大钱的，要向美国交那么高的税，就觉得亏了。如果偷税漏税被查出来，美国政府处罚很重。中国偷税漏税很容易，即使被查出来了，把税补缴了就好了，很少被抓去坐牢。范冰冰号称偷税漏税那么多年、那么多钱，结果也是补缴了税就没事了。但在美国如果偷税漏税被证明是有意的，而且金额很大，就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张五常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隐瞒了在香港的收入，这个收入应该不低，美国政府要抓他，他就只好逃到中国，受中国保护。
所以税的问题导致很多人退出美国国籍。如果陈飞宇真的要放弃美国国籍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因素。如果像他说的，2018年就已经想要退出美国国籍，手续很简单，没必要拖了三年现在才要退出。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名气了，要成为名演员，可能会赚大钱，那就没有必要再保留美国国籍，向美国交他在中国赚的钱的税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在中国发展的需要。在中国某一些领域有中国国籍会更好。不仅是在演艺圈，在科学领域如果要当院士，就需要有中国国籍。饶毅、施一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加入中国国籍的。饶毅、施一公在那之前已经在中国全职工作了好几年了，但一直是以美国公民的身份在中国工作，要去选院士了，国籍才变成了一个问题，才想到要放弃美国国籍加入中国国籍。
一个人加入哪一个国家的国籍，其实主要就是为了生活、工作、经济的需要，并不是为了什么爱国，不要看他们嘴上说得多么地好听。饶毅后来一直在说，他之所以放弃美国国籍，是因为他对美国入侵伊拉克很不满，觉得美国道德破产了，所以不想当美国人了。但是，美国入侵伊拉克是2003年小布什当总统时候的事，饶毅是一直到2012年奥巴马当总统的时候才放弃美国国籍的，过了差不多十年了，怎么可能说是因为入侵伊拉克的事才放弃的呢？显然是说不通的，还是为了选院士。后来虽然院士没选上，但是已经宣布放弃美国国籍了，不好改口。放弃了美国国籍对饶毅来说是很不利的，因为他就上了美国政府的黑名单，后来饶毅几次要去美国参加学术活动美国都不给他签证。他这辈子很难再去美国，只能在中国当反美斗士了。
一个人入哪一个国家的国籍，不一定是因为爱那个国家。一个中国人如果加入了美国国籍，不一定是因为爱美国不爱中国。有不少美籍华人其实还跟国内的小粉红一样，也是很爱党爱国的，甚至有的要显得比我这种在美国三十年一直拿着中国护照、没有加入美国国籍的人还要爱国，老骂我是“恨国党”。同样，一个美籍华人放弃了美国国籍、加入中国国籍，也未必是因为爱中国。更多的是出于经济方面或者个人发展前途的考虑。所以，没必要把放弃美国国籍这事拔高，把它说成是什么“很难得的爱国壮举”。这么说其实显得内心很自卑，认为美国国籍的含金量要比中国国籍高得多，才会觉得放弃美国国籍是很难做出的牺牲。
2021.7.26.录制
2022.2.10.整理
